张汉东丨温暖的高原(外二题)
去过高原的人和没去过高原的人,一般大致都在大脑里对高原有一个清晰或粗略的印象,那就是在蓝蓝的天上,飘游着白白的云;高高的大山脚下,还欢腾地奔流着一条日夜不知疲乏的河流,那水流清冽透澈得都能照见底。可舞着双翅快乐飞翔的鸟儿却惊人的稀少,几乎绝了迹。就连勇敢的苍鹰也歇下了坚强的翅膀,因那里的气候实在是太恶劣,除在辽阔的苍穹和茫茫无际的草地上,或净是砂粒儿和碎石子的大戈壁滩上,常年不分季节地都吼叫着没完没了的疾风,另,空气还极度的稀薄,让人们每日总觉得喉咙眼里的气都不够使用,尽管是如此苛刻恶劣的环境,但在狂风之上蓝天之下,悬起的那颗蛋黄似的小太阳,却虽将微弱的但有着强烈紫外线的光线照射在地面上时,竟神奇地将人们的脸膛涂抹得红中泛着紫酱,一个个都变成了一色标准的老藏民。但那时在高原上或不在高原上的人,却都自豪地咧着骄傲的嘴巴说:“那叫高原红呀!”我是去过高原的人,并且在大名鼎鼎的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上竟战天斗地地驻扎了整整八年。那既简短且又漫长的岁月却让我在终生里难以忘却,因此,直至现在那还透着丝丝暖意的零碎且美好的记忆,还依然留在我的心里和脑海里,几十年的时光都飘逝得无影无踪了,可那美好记忆中的灼灼之情之温一点儿都没减弱和降温,有时竟还灼热得烫人!
说起来,那还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初,我们勇敢的铁道兵部队在人迹罕见的世界屋脊上,为祖国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地修筑着青藏铁路。那时候,我们一群年轻的穿着绿军装的人都才二十来岁,闪亮的红星和领章灿灿得衬映着我们每个人正青春的面庞。虽然,高原上太阳的紫外线特别的强烈,把我们每个人正青春的脸膛照射得跟老藏民一样,空气又极度的稀薄,呼呼嚎叫的风,几乎一年不分季节地不停歇,从一年之初刮到一岁之末,尤其是进入冷死人的寒冬季节,那要把人们都想刮走的狂风,就像一把把挥舞的尖刀子,把人们挥砍得浑身冰疼冰疼。高原上严寒的天空里鹅毛似的大雪片铺天盖地的一飞,将满世界都魔幻成一片银白色,那地冻天寒的瘆人景象,谁处在那个环境中,都觉得浑身直打颤。那时,我们这群年轻的筑路人却不感到寒冷,不是说我们有部队上配发的四皮(驼绒帽、兔毛手套和大头皮鞋及卷着长丝儿的羊皮大衣)可以御寒,那时,我们在飘飞的雪天里竟觉得高原上还暖意融融的。真的,一股股舒人的温暖直暖在我们每个军人的身上和心窝里……
那时候,我们所在的连队即不开山又不放炮,只专为部队上搞加工和修理,全团三个汽车连的大汽车维修和大修属于我们。同时,还加工制作一些施工场地上急需的简单机械设备。连队里简陋的几个车间是我们用自制的土坯垒起的,上面架上几道废旧的钢轨,铺上又长又宽的竹雨箔后,再在上面铺上一道油毡,然后,再抹上一层厚厚的泥巴。连队里的几座营房全是厚实的羊毛棉帐篷,每个帐篷里都有一道长长的木制通铺,通铺下横卧着一道直径尺余的钢管,钢管的一头连接着帐篷外敞着大嘴巴的火炉,一头通向帐篷外接着一根稍细点的钢管高高地竖起为烟囱。每个车间里也都有一个用油桶焊制的大火炉。那时候,冬日里帐篷外吼叫着吓死人的风,铺天盖地的大雪花在漫天飞舞着,可我们每座帐篷里却是暖融融的,像春天一般,没一丝儿寒意。帐篷里能暖意如春全凭仗着那个大嘴巴的火炉,它不但不分昼夜地燃烧着彤红的火苗,将长铺下的那道粗钢管烤得吱吱发烫,它的身旁还紧邻着一只半人高的陶瓷大罐,大罐里装满水靠大火炉不歇气地加着温,每日里可随时供大家洗手脸用。这个大嘴巴的火炉子为我们做的贡献虽然不小,可它的胃口却特别的大,一天里竟能饥饿地吞下两大筐煤糕。所以,每到冬日来临前的九十月里,部队就给每个连队运来了一车车优质的无烟煤供大家制作煤糕。我们一百多人的连里分编着十二个班,再加上连部和勤杂人员就得满满的十三大车煤。那时,当一车车煤运来时,屁股后面还紧跟着一辆灌装的大水车,这时连队里就欢腾得像开了锅,每个班的年轻士兵们都挽起了袖子,脚上穿起高筒的雨靴,手中舞着一张张铁锹,再推上铁制的小车子,在不太暖和的阳光下便疯干开了。那时候,我们班里同别的班一样满打满算的七个人,当一大早开来的大车将油黑的煤倒下后,我们便疯快地用铁锹将其摊散开,中间部位留上厚高厚高的煤,然后,再在一圈将煤高高的围起,等水车用管子将里面放满水后,再沉甸上一小时后,有力气的两名战士就穿着高筒靴子蹦到里面,用两只欢快的脚便捣腾开了。这两位有力气的战士还真逗,一边用下面欢势的脚扑腾着,一边竟高仰着头狂欢得吼唱起《铁道兵志在四方》的军歌来,那场面让在周围还暂时闲着没事的我们几位战士竟将眉毛都乐呵弯了,每个人的嘴笑咧得跟鞋坑似得,差点将泪水都笑出来。等尽情享受着欢乐的两位战士,将歌儿唱了一边又一边,把一车煤踩踏好后,大伙就舞着铁锹推起车子干开了,当天空里高原上淡黄的太阳转到正午时分,几大块摊开抹平的煤便算打好了,由于我们都不是行家里手,那煤糕打得足有半拃厚,上面用铁锹划砌的方格子每边都快一尺。一上午的时间,我们就给辛勤供暖的大火炉备足了一冬的口粮。午饭后,我们便在各自的岗位上干开了大修车辆和制作机械设备的工作。那时候,连队的每个班里每天都留有一名值日的战士,每天负责着在整理完帐篷里的内务后,就挑上水桶到快一里远的小河边给火炉旁的那只瓷罐里挑水,回来后,再把火炉下的灰掏干净。然后,再风风火火地临时拽上一名战士,把那厚重的大煤糕抬上两筐回来。除此之外,这名值日的战士还得按时正点的为班里从炊事班上打回一日三餐的饭菜。因此,班里留下的这名值日战士也确实够辛苦的。不过,那时的值日轮到谁,谁都没有一丝怨言,每个人都还争先恐后地乐意干好这项工作。因为,我们都是青一色的军人,是军人就得照着部队上的规章办事。
青藏高原上寒人的风,一年不分季节不歇气地狂刮着,春日和夏日及秋日,这里都没有下太大的雨水,有时只走过场地从空中飘落下几滴,反正连地皮都难全湿。可到了那寒冷瘆人的冬日,那可不得了了,地冻天寒的不说,缺氧的世界屋脊上还飘飞起漫天的大雪片来。那时,我们连队里有一个发电班,肩负着为团机关及周围连队的供电任务,大铁箱里循环的热蒸气水,常常还能供我们洗上热水澡。发电机房外的一块空地上,炊事班的战士们还在那里搭上明晃晃的塑料大棚,里面栽种着葱绿的小菜苗,这棵棵绿色的菜苗在世界屋脊的高原上竟泛着春的绿意疯长着,不但能供我们吃上富含维生素的绿色蔬菜,还能让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飘上暖人的春色。所以,我们在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上战天斗地的每个士兵们一点都不觉得冷,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为祖国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修筑着铁路的尖兵,我们每个人的心窝里都燃着一团旺旺的火,那火苗就像我们帐篷里彤红的火炉一样在腾腾燃烧着,那大棚里的葱葱绿意也给我们双眸里抹上了春天的色彩,这团旺火和这葱绿的春色给了我们战胜一切困难的勇气,她激励着我们在高寒缺氧的世界屋脊上为祖国修筑着钢铁大道……
一眨眼,近四十个年头都飘逝地飞过去了,青藏高原上那两道闪亮的钢轨,像两柄长长的宝剑已穿透了千山万水伸向更遥远的天涯,那列列高扬着头颅嘹亮地嘶鸣着长笛的钢铁巨龙正在闪光的两柄宝剑上日夜不停的奔驰着,将内陆的物资繁忙地运送到高原,再将高原上的宝藏欢喜地运送到内陆。除自,一列列绿色的车厢里还坐满了来世界屋脊观光旅游的人们。只可惜,现在那一条条钢铁巨龙几乎全变成了电力驱动,如果要是还在过去,那高原上嘶鸣的钢铁巨龙头上一定还冒着飘飞不尽的白色烟雾,搭着煤炭的大炉膛里也一定燃烧着熊熊的火苗;那飘飞的丝丝长烟雾,似乎就像我们当年那座座帐篷外高擎的烟囱里冒出的袅袅青烟;那车头里的熊熊大火苗,不就是我们当年那一只只饭量很大的火炉正在热烈地燃烧着!
岁月无情地飘逝去,可我们总在心底里忘不掉那年月在高原上暖人的景象,尽管寒天里的狂风依然怒吼着,尽管天地间都变成了一色的银白,那狂舞的大雪花还在不歇气地飘飞着,飘飞着……
戈壁雪夜
一条弯曲凹凸得不像路的路在浩瀚的戈壁滩上向前延伸着,一辆老解放牌绿军车,正载着十几个穿着绿军装的年轻兵娃们像颠簸箕似的吃力地前行着。在寒冬腊月的寒天里,青藏高原的大戈壁滩上除了一颗颗枣核状的小石子外,剩余的全是一漠像用细筛子精心筛过的黄沙粒,有的沙石在一人高的骆驼草的根部涌起一个大包,密实实地将其紧紧包围住,生怕其跑了似的。一些夏日里在欢唱的小河边还泛绿的青草和野花,这会已全都枯萎,被蛮野的疾风横扫得连一根尸首都没留下,整个高原一望无际的大戈壁滩上除呼啸嘶叫的疾风和冻得人瑟瑟发抖的冷空气尚有点声色,其余射入人眼目的皆是一片片荒凉和苍茫……
下午四点多钟,十多个年轻的兵娃们揣着突突直跳的心,满脸喜气地踏上了探家的路程。这兵娃中有你、有他,当然更有我。离开家中的父母兄妹们已整整三年了,这会我人虽坐在哼哼直吼叫的军车上,可那颗思乡的痴心却早已飞回了家。本该我们十多个人再等上两天部队返回的大客车就能拉上我们,可大家觉得既然假都批准了,军人通行证已揣在每个人的兜里,年关马上就要到,说啥也不敢再傻等了。再,部队驻地离边城的火车站还得顺畅地坐上两天汽车才能到达,我们每个人的火车票都还没买下,年关售票大厅里又那么吃紧,到哪里能在人山人海中给每个人挤上一张站票都算不错了。太阳在西天上蛋黄似的悬挂着,戈壁滩上除了突突的疾风,就是一片片荒蛮无生气的沙石,浩瀚的大漠里就是搭上放大镜也难寻觅到一丝暖气。这会我们十几个兵娃们挤坐在车后的大马槽里,十分团结地紧紧依靠着,早已把厚实的驼绒帽脸拉下系紧,每个人的嘴头上还捂着一只大口罩。大家直觉得寒气袭人,谁也不愿再张口嬉笑地言谈什么,一心只想着让老解放儿快点跑,在天黑前把我们拉到部队的招待所,下车后,热呼呼的给肚里喂点东西,再暖暖的睡上一夜。
虽然年关将近,可人烟稀少的高原大漠上,这条著名的青藏公路却是那样的冷静,都老一会了才有两三辆车驶过。老解放呜呜地吼叫着嗓门,似乎加快了速度,我们坐在后面的十几个兵娃们,这会已冻得浑身哆哆哆的直打颤,两眼上长长的睫毛被从口罩缝隙里飘出的热气腾湿变硬得都沾合在一起,嘴上戴的大口罩也冻成敲着嘣嘣直响的冰盖子。天已麻黑,老解放还在不停步地闷声闷气行驶着。这时,副驾驶把右车门上的玻璃摇下给我们打着气地撂出一句话:“战友们咬咬牙呀,再坚持会,只剩十多公里就到招待所了。“随后,副驾驶又快速将玻璃摇上,老解放又呜呜地加起了速。这时,在还没完全拉上黑幕布的天空里突然竟飘起了稀疏的雪花。我们坐在车后的人心里想,要下就痛痛快快地下吧,反正我们马上就要到宿营地了,谁还怕你小小的雪花。车继续行驶着,天空飘飞的雪花儿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不一会我们都被飘飞的雪花包装成一个个雪人。尽管雪纷纷的下着,但它对老解放前进的步伐还没多大影响,主要是路上的车辆稀少,前面的雪路上无车碾压,平展展的,像铺了一层白色的海绵。就在我们急切盼望老解放到达宿营地时,老解放却“突”的一声泄了气,息了火,六个轮子扎在雪地里不会转动了。长着络腮短胡茬的司机师傅急得赶忙蹦下车,揭开引擎盖,让副手递来电筒查看,看了半天,络腮短胡茬的师傅摇着头叹气地说:“糟糕,车坏了!”我们坐在后面的十几个雪人闻声呼得全站起,一个个都被这句话砸得傻瞪起眼。雪还在浩瀚的戈壁上飘飞着,天黑得早已伸手看不见五指。我们十几个雪人赶忙从车上蹦跳下来,急切地对络腮短胡茬的师傅说:“你上车把灯光打开,把方向盘掌稳,我们这么多人轮换着在后面给咱推着前行。”好赖这也算个没办法的办法呀,总不能让还会喘气的大活人硬挺挺地在戈壁雪夜里挨着冷冻等天亮吧,到时不把大家冻成一根根冰棍才怪哩!大家说完就呼喊着行动起来。老解放亮着两束不太明亮的光,被我们一步步推着前行着。由于浑身使劲,不一会儿我们十几个兵娃们都觉得浑身热乎起来,眼眶上沾在一起的眼睫毛这会也融化得分了家,冰盖似的大口罩这会软乎得捂在嘴上挡着风寒正随鼻翼呼呼的煽动着,这实实是飞雪的漆黑夜,若是亮堂堂的大白天,准能在我们的身后看到两条深深的车轮印和一朵朵雪莲花似的深脚窝。雪还在下着,老解放被我们一步步向前推行着,累了,停下歇会儿,歇过,再接着推。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艰难推行,我们十几个兵娃硬是把笨重的老解放车在深夜十二点时推到招待所的大院里。这时,雪也小了些,大家一边拍打着身上厚厚的落雪,一边喊着让所里炊事班的战友赶快起来给好赖拾掇点吃的。大家吃过饭后,在支着上下铺的一间大暖房里迅速拉开被子,倒头就睡了,为了保暖每个人的被子上还搧盖着自己的军大衣。由于戈壁雪夜寒冷,再加上几个小时的用力推车,兵娃们都乏乏的了,一倒头,一个个便鼾声大作,反正每个人都相互响亮着,谁也怨置不上谁。可这一夜里我却一点儿都没睡好,虽然鼾声也和大家一样响亮的吱唔着,可大脑里的梦儿一个接着一个,跟放电影似的,临天亮时,一个老长的梦还死活粘着不走,把人的头都涨得晕疼晕疼。梦里一群年轻的兵娃们身穿着绿工衣,头戴着柳条盔,在海拔四千多米严重缺氧的半山腰上抡锤打眼,开山放炮,隆隆的炮声把大山震憾得直摇晃。一张张被高原太阳照射的脸膛,经高原的风再一吹,都紫红得成了高原上的老藏民。当铁路修通时,藏牧民们挥舞着双臂尽情地欢呼着,火车头尖叫着拉着一列长长的绿车皮哐当哐当地驶入车站。顿时,出站口火热沸腾地涌出了不少旅客,这些人眉飞色舞地瞪着双眼憨笑着,他们大多是稀罕地来高原观光旅游的。有一些老爹、老娘和年轻的新媳妇,是专程来这里寻找修铁路的儿子或丈夫。这不,我的老爹老娘就夹杂在拥挤出站的人群中,二老提着袋子、挎着篮子,被身后的人簇拥着,我飞快地跑过去接过二老手中的东西和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日月轮转,时光飞逝。眨眼间已过去二十多年。我虽然已由一个十来岁的年轻兵娃变成现在额上描着几道紫色皱褶的壮年,可那段从戎的军旅生涯和戈壁雪夜的难忘记忆,怎么也在我的脑海里难以抹去,到现在我还一直深情念想着高原筑路的火热工地和曾经与我并肩甘苦的战友。
王歌手
“王歌手”,全连百十号战友们都这样一直称呼和高声呼喊着他,不过在大多的时间和场合里,战友们在呼喊他时眉头却常常是凝聚在一起,脸绷得竟跟鼓皮似的。大家这么严肃着倒不要紧,可就连一连之首的杨连长,在全连集合点到他的大名时,声音都是那样的唬声唬气,那脸色扳得跟一块铁板似得,好像“王歌手”借了他的钱好长时间还没还。“王歌手”本不是他的正名,其实他有一个很讲究的老父亲专门为他在字典上查找了好几日才选定下来的亮名儿——“王光荣”,可战友们为啥放着这么响亮时尚的名字不叫,却拐弯抹角地硬喊着人家“王歌手”呢?这话细说起来扭七八弯地就拉扯的长了,要原原本本的道来,还得从小伙子刚跨入军营的那一天说起。
三年前,当我和王光荣身着一身翠绿的军装从老家的沂蒙大山里来到部队时,经过三个月的艰苦紧张训练后,我被分配到了团部附近的机械连里,可人家王光荣却凭着一副老天爷给的亮嗓门儿和父母亲给的一米八六的高个头却被荣光地留在了团部。宣传股长说:“小王的音质很不错,可到团里的宣传队去。再,这么高的大个头儿也不太好找,紧急时还可到团部的篮球队里当替补打打球。”宣传股长公事公办地用两只纤细的手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当他喜滋滋地把这番解释的话语说叨完后,大家一下子都全明白了,人家王光荣原来有这么多别人都没有的优势和特长,难怪新兵一训练完还没等到按部就班地正式分兵时就被团部里的宣传股捷足先蹬地给截走了。
一年后,不料团部里的宣传队因演出任务不甚多,篮球队也因复员时走了几位主力,一时散了架子难以再组织起,王光荣就被安置下分到我所在的机械连,这位同乡不但和我同排同班住在同一个帐篷里,就连叠在一张长铺上的两副豆腐块被子都紧紧地相挨着,睡觉时他粗壮如牛的出气声正对着我,夏日里还不甚要紧,可到寒冷的冬日却像气筒子似的,把我的脖颈都吹得凉飕飕,全班人不详内情,光羡慕着我们同乡俩晚上睡觉都相挨得这么亲近,热乎乎的让谁瞧着都温暖。其实,我虽口中无言语,可肚子里却像倒了一瓢黄莲水,苦涩得难以向人诉说。就这样强忍着过了三个来月,我就对王光荣有点烦心了,全班人这时瞅见他,脸上的气色也大不如先前那样和悦了。不多时,大家便给他送了一个雅号叫“王歌手”,这都因他成天大大咧咧的,从早到晚只要嘴头上一有空闲,就哼哼唧唧的哼唱个没完没了,有时在工余兴奋时,他还给你比划着手势,昂着头颅响亮的高歌上一曲。由于一个心眼净扑在唱歌上,有时就难免要耽误工作。一次,老班长让他把大吊车上的平板盖子上好,他却一晃一晃地心不在焉的竟给上反了面,气得老班长当场狠狠地训了他一顿。夏季的午时,西北高原上虽不怎么炎热灼人,可部队里照规定仍留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这下可好,“王歌手”虽然声音不算大,可就在全班战友的午休时间里,他却能像蜜蜂似地给你嗡嗡上九十分钟。为此,老班长在周日晚的班务会上又点着名批评了他。“王歌手”咋就这么不长一点记心呢?反正一天里你说叨你的,他却仍低着头做着他爱做的可别人却看不惯的事,人们每天习惯顺嘴地喊着他“王歌手”,他却毫不计较地默认着咧着大嘴笑笑,没过几日,他就把自己的不是全忘得一干二净了。一天,他趁是礼拜天,便向老班长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说要到团部里去,老班长就没打澄的给准了。这天,连队里让炊事班给各班分发了猪肉、白面和大白菜让包饺子,一个班七八个小伙子们你揉面擀皮,他剁肉拌馅的便忙活开了,可我的老乡“王歌手”一个半小时眼看都飞过去了,却还不见他的影子从团部转游回来,我这时心里就着急地直嘀咕:“王歌手”呀,“王歌手”!你还是个军人呢,咋就这样不守时呢!?班里的刘小个子也在一旁堵气地说:“别管他,“王歌手”他不动手又不回来,这顿饭就没他的份!”谁知小刘的话音刚落,哼哼唧唧的“王歌手”人还没走进帐篷,吱吱呀呀的歌唱声就先飘了进来。一进帐篷,他见全班里没有一个人搭理他,就嘿嘿无趣地笑了下,拿上自己的碗和小勺子便低头出了帐篷的门。“王歌手”在人前虽没言语半句,可他却有自己的巧打算,这么大的个子再咋还能让一顿饭食饿着?这顿饭“王歌手”很知趣地就没在班里吃,别人没留恋他,就连我这个夜里紧挨他而眠的同乡,连句应酬的话也没对他说。其实“王歌手”在团部冯干事那里没歇气地整整练了快两个小时的歌,这会早都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王歌手”平时虽然有点油腔滑调的,可在关键的时候嘴巴儿却相当的谦和和甜蜜,这顿饭,在短短的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里,他竟将连队里除自己班以外的十一个班转游了个遍,每个班里礼貌性地舀上两个饺子尝尝,一圈转游下来,肚子里基本上就给填饱了。此后,过了还不到一个月时,又在一个礼拜天的一大早,“王歌手”又嘻着脸向老班长来请假,说还是要到团部里去。老班长这回竟严格了,只准了他一个小时的假,还特别叮嘱地说:“今天是国庆节,在外少转游会,要记着早点儿回来。”“王歌手”低着头弯曲着一米八六的身躯朝老班长很礼貌地点完头后,就将他的两条长腿嗖嗖地迈上了去团部的路径。这回他依然是找冯干事去练歌,因为时间上比上回整整少了一半儿,他就把昨晚思谋的计划灵活地改变了,原来打算在冯干事那里练上一小时歌后,余下的时间再到团部里光溜溜的水泥球场上扔会篮球。这回看是不行了,只能抓紧时间把歌练练就算了。眨眼间,一个小时就快尽了,“王歌手”非常守时地一分钟也没超,准时按点地赶回到连队。这天由于是节日,全班人聚在一起说笑着又包起香喷喷的大饺子来。“王歌手”低头进入帐篷后二话没说一句,便埋着头呼哒呼哒地擀起饺子皮来。这次包完的大饺子没在班里火炉上搭的那口小锅灶里下,大家说水汲汲的,怕锅小煮破了皮,菜漂出来更不好吃。因次,照班长的建议,就把饺子搭在炊事班的大蒸笼里来蒸,当升腾着蒸汽的大锅上雾气慢慢变小时,两笼朝外直冒香味的大饺子就蒸好了。“王歌手”人高马大的浑身力气,还没等大伙儿凑近搭上手时,他就伸出两只长胳膊,像老鹰抓小鸡似地竟把整整两大笼屉饺子全端了起来,由于大笼屉刚离开蒸锅,上面升腾的雾气还在呼呼地冒着直熏人,他就端着两只大笼屉迷缝着双眼歪着头朝班里疯跑起来,后面七八个虎头虎脑的战友们紧紧的追着。谁知,就在快到帐篷的门口时,“王歌手”却被地上倒的水滑了一脚,一下把手里的两只笼屉叭喳一声全摔倒在地上,白生生的大饺子从两只笼屉里蹦跶出来滚了一地,后面紧追的几个战友们瞪看着地面上翻倒的饺子顿时全傻了眼。这顿香喷喷的大饺子散落在地上,让大家可咋吃?一个个怨声怨气地嘟囔着“王歌手”,可话又说回来人家“王歌手”也不是顾意的呀!最后没办法老班长又从炊事班上领回了一块肉、半盆面和一棵大白菜,将就着做了顿炒肉烩面片的饭,大家才算快速地填上了咕咕直叫的肚皮。
“王歌手”咋就不操一点点心呢,大节里能做下这样冒失的事?每日哼哼唧唧的唱个没完没了不说,可到关键的时刻竟能把全班人的一顿节日饭翻倒在地上,难怪全班人每天里用眼邪乎地瞪着他,我做为他的同乡战友又能向人家言说解释什么呢?!可话又反说回来,你想金都无足赤,人岂能有完人?!人家“王歌手”自下到连队里两年来也并非全身都是毛病呀!在短短的两年多时间里,人家代表着连里参加团里的歌唱比赛,不是还得过第一名吗?!连里的体育活动在他的组织和带领下,不是也开展得有声有色,轰轰烈烈?!尤其是那支劲旅篮球队,在经他严格训练后,技术和战术越来越高超,全团二十多个连队在今年八一节时举行比赛,没有一个能赢过,场场都在他率领的队伍前败得一塌糊涂……
烈烈嘶叫的西北风,卷着黄色的细沙粒,可着虎啸般的野嗓门在戈壁滩上狂吼着,扑打着,萧条枯萎的青藏高原,在一片黄沙弥漫中瘪泄地没有半点生气。进入十一月份,部队每年例行的退伍工作便开始了。这年,我和我的同乡战友“王歌手”都被连里确定退伍。转眼间,三年的军旅生活也将画上一个大句号。退就退吧,“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嘛,我们这些老的不腾位,人家新的咋进来?为了便于管理,连里就把我们已经宣布退伍,且都摘了领章和帽徽的七个人集中在一个帐篷里,时令虽已是高原上的隆冬季节,滴水成冰的,可天色已近黄昏的帐篷里却暖意融融,一道粗钢管焊制的地火龙,冒着腾腾的热气从长铺下穿过,在帐篷外又竖起一柱高高的烟囱,高耸的铁烟囱上,冒出的白色烟雾气被呼啸的戈壁野风一丝不留地全卷走了。我们几个退伍的老兵这会正盘腿坐在长铺上眉飞色舞地谈笑着,各自讲述着回到家乡的新打算。这时王歌手停住说笑,蹭得一下溜下长铺,挺着一米八六的个头,又亮起了他那近几日有点沙哑的大嗓门。顿时,一曲《好男儿就是要当兵》的歌声立刻在温暖的帐篷里飘荡起。连队的其他战友们今天都被杨连长带到三十里外的工地上施工去了,帐篷里就剩下我们几位即将离开军营就要光荣地变为民兵的老兵,三年的军旅生活也确实太紧张了,这会也该松口气歇歇了。就在大家纷纷畅想时,“王歌手”的歌还没唱到一半时,突然,他停住唱,朝帐篷上的小玻璃窗里一看,惊声地呼叫起来:“哎呀,不好啦,不好啦,外面着大火了!”一边失声地呼喊着,就一人朝帐篷外冲去。我们几个来不及穿整外衣的战友,也蹭蹭地溜下长铺急跟着跑了出去。就在离营房帐篷外二百米远的地方,两顶紧挨的牧民圆帐篷被一圈升腾的浓烟快要吞没完,这时,一股股小火苗正随着风势噌噌得窜起。“王歌手”个子大腿长,没几步就蹦跑到起火处,他二话没说就一头冲进烟雾里,等我们几个战友跑近时,他已从起火的帐篷里一臂夹着一个藏族小孩冲了出来,紧接着他低头扑打了一下裤腿上的碎火,又向相挨的另一个帐篷冲去,从里面又快速的背出一位苍发的老阿妈。这时,战友们全赶到了,人多力量大,不一会两顶圆帐篷上的火就被全扑灭。还好,虽然帐篷被烧得黑呼呼不成样子,里面的东西也全被烧光,可两个藏族孩子和老阿妈却被安全地救了出来,一点表皮儿都没烧伤着。戈壁的风还在粗野的吼叫着,这会风力虽然稍稍小了些,可西天上落日淡淡的余辉却显得是那样的贫薄无力,小气得竟无半丝暖意。被烧毁的帐篷前,我们几位战友正用身体围着被救出的两个牧民孩子站成一圈。“王歌手”当然这会也站在这里,风沙中他用长长的双臂紧紧地拥抱着老阿妈站立的是那样的笔直,一米八六的高身躯虽然只穿着一身少了红领章的戎装,却依然是那样的绿挺,绿挺得像一棵永远苍翠的青松。
作 者 简 介
张汉东,山西省万荣县人。曾在人生三部曲(工、农、兵)三行当中都饰演过角色,但均非主角。自习练文学创作以来,陆续有数百篇作品刊发在《四川文学》、《青海湖》、《诗中国》、《乡土诗人》、《中国诗人村》、北京《太阳诗报》、《禾原文学》、《辽西诗刊》、《先锋队》、《作家文苑》、《山西老年》、《河东文学》、《飞 云》、《后土文化》、《蒲州文学》、《西部诗报》诗刊、《大秦诗刊》、《华夏诗刊》及《山西日报》、《发展导报》、《山西工人报》,《山西农民报》、《运城日报》、《黄河晨报》、《万荣人》报、《永济报》、《公民道德》、《四川日报》、《青海日报》、《人民军队》等报刊。2014年获山西太原“散文诗歌征文比赛”二等奖。2015年获山西运城“中国梦 . 黄河情”征文大赛一等奖。 2015年获稷山“第六届板枣科技文化周文学征文大赛”三等奖。2015年获中国“第二节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二等奖。现供职于山西永济印染有限责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