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渡舟倡议:知识分子应该学点医学

       “世上之土,但务彼翕习之荣,而莫见此倾危之败。”“世上之士”,社会上的读书人,知识分子,“但务彼翕习之荣,而莫见此倾危之败”,“翕习之荣”就是荣华富贵,就是为名为利,也就是原序上说的“孜孜汲汲,唯名利是务,崇饰其末,忽弃其本,华其外而悴其内。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而莫见此倾危之败”,看不到人有病了以后很快就会发生危险了,也就是原序上的“賫百年之寿命,持至贵之重器,委付凡医,恣其所措,咄嗟呜呼!厥身已毙,神明消灭,变为异物,幽潜重泉,徒为啼泣。”这一段话的意思更深远了。在张仲景看来,知识分子要研究医学,“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如果你不懂治病养生之法有病看不到“倾危之败”,连自己的身体都保不住,那就是一个很糊涂,很愚蠢的人。不要总是“孜孜汲汲,唯名利是务”,光为名为利了,“忘躯徇物”,“躯”就是身体,忘记身体,追求物欲,就是“华其外而悴其内。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可见,这段话里头包含了张仲景对于知识分子的批评和规劝。你为什么不研究一点医学呢?如果你有病了,把身体托付给一个普通医生,而他又不高明,那你顷刻之间就有死亡的危险。

“惟明者居然能护其本,近取诸身,夫何远之有焉?”唯独有知识的明白人(贤者)能够护他的根本,也就是他的身体,因为他知道医学,知道养生,“近取诸身”,掌握一些性命之类的学问,“法于阴阳,合于术数”,这样对于治病之道、辨证论治之理,也就能够懂得了,不是遥远的事情了,只有重视医学,提高个人的水平,才能达到“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这一大段话虽然分成了几个层次,归根到底,还是要求知识分子重视医学,重视人的性命之学,明白养生却病之法,不仅是给别人治病,而且要保全自己的身体,“近取诸身”嘛!有一些知识分子,认识不到这一点,眼里只有“翕习之荣”,没有“倾危之败”,就是一个傻人。

选自--刘渡舟伤寒论专题讲作,1985年。

伤寒论原序

余每览越人入虢之诊,望齐候之色,未尝不慨然叹其才秀也。怪当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治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但竟逐荣势,企踵权豪,孜孜汲汲,唯名利是务,崇饰其末,忽弃其本,华其外而悴其内,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卒然遭邪风之气,婴非常之疾,患及祸至,而方振憟,降志屈节,钦望巫祝,告穷归天,束手受败,赍百年之寿命,持至贵之重器,委付凡医,恣其所措,咄嗟呜呼!厥身以斃,神明消灭,变为异物,幽潜重泉,徒为啼泣。痛夫!举世昏迷,莫能觉悟,不惜其命,若是轻生,彼何荣势之云哉!而进不能爱人知人,退不能爱身知己;遇灾值祸,身居厄地,蒙蒙昧昧,蠢若游魂。哀乎!趋世之士,驰竞浮华,不顾根本,忘躯徇物,危若冰谷,至于是也。
    余宗族素多,尚馀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者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虽未能尽愈诸病,庶可以见病知源,若能循余所集,思过半矣。夫天布五行,以运万类,人禀五常,以有五脏,经络府俞,阴阳会通,玄明幽微,变化难极,自非才高识妙,岂能探其理致哉!上古有岐伯、伯高、雷公、少俞、少师、仲文,中世有长桑扁鹊,汉有公乘阳庆及仓公,下次以往,未之闻也!观今之医,不念思求经旨,各承家技,终始顺旧,省疾问病,勿在口给,相对斯须,便处汤药,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人迎、趺阳三部不参,动数、发息不满五十,短期未知决诊,九候曾无彷彿,明堂厥庭尽不见察,所谓窥管而已。夫欲视死别生实为难矣!孔子云:生而知之者上,学则亚之,多闻博识,知之次也。余宿尚方术,请事斯语。

汉  长沙太守南阳张机仲景撰

译文
         我每次读到《史记·扁鹊传》中秦越人到虢国去给虢太子诊病在齐国望齐侯之色的记载,没有一次不激动地赞叹他的才华突出。就奇怪当今生活在社会上的那些读书人,竟然都不重视医药,不精心研究医方医术以便对上治疗国君和父母的疾病,对下用来解救贫苦人的病灾和困苦,对自己用来保持身体长久健康,以保养自己的生命;只是争着去追求荣华权势,踮起脚跟仰望着权势豪门,急急忙忙只是致力于追求名利;重视那些次要的身外之物,轻视抛弃养生的根本之道。使自己的外表华贵,而使自己的身体憔悴。皮都不存在了,那么,毛将依附在哪里呢?突然遭受到外来致病因素的侵袭,被不平常的疾病缠绕,病患灾祸临头,方才震惊发抖,于是就降低身份,卑躬屈膝,恭敬地盼望女巫男祝的求神祷告,巫祝宣告办法穷尽,就只好归于天命,束手无策地等待死亡。拿可以活到很长久的寿命和最宝贵的身体,交给平庸无能的医生,任凭他摆布处置。唉!他们的身体已经死亡,精神消失了,变成了鬼物,深深地埋在九泉之下,别人白白地为他的死亡哭泣。痛心啊!整个世上的读书人都昏迷糊涂,没有人能清醒明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像这样地轻视生命,他们还谈什么荣华权势呢?而且,他们即使做了官也不能爱护别人,顾及别人的疾苦;不做官又不能爱护自己,顾及自己的隐患,遇到灾难,碰上祸患,身处在危困的境地,糊涂愚昧,蠢笨得就像没有头脑的废物。悲哀啊!那些在社会上奔波的读书人,追逐着去争夺表面的荣华,不保重身体这个根本,忘记了身体去为权势名利而死,危险得如履薄冰,如临深谷一样,竟达到了这种地步! 
        我的同宗同族的人口本来很多,从前有二百多人。从建安元年以来,还不到十年,其中死亡的人,有三分之二,而死于伤寒的要占其中的十分之七。我为过去宗族的衰落和人口的丧失而感慨,为早死和枉死的人不能被疗救而悲伤,于是勤奋研求前人的遗训,广泛地搜集很多医方,选用《素问》《九泉》《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等书,并结合辨别脉象和辨别证候的体会,写成了《伤寒杂病论》共十六卷。即使不能全部治愈各种疾病,或许可以根据书中的原理,在看到病证时就能知道发病的根源。如果能运用我编写的这本书的有关内容,那么,对于伤寒病的问题,大多数能弄通解决了。自然界分布着五行之气,而运转化生万物。人体禀承着五行之常气,因此才有五脏的生理功能。经、络、府、俞,阴阳交会贯通,其道理玄妙、隐晦、幽深、奥秘,其中的变化真是难以穷尽,假如不是才学高超,见识精妙的人,怎么能探求出其中的道理和意趣呢?上古有神农、黄帝、岐伯、伯高、雷公、少俞、少师、仲文等,中古有长桑君、秦越人,汉代有公乘阳庆及仓公。看看当今的医生,他们不想思考研求医学经典著作的旨意,用来扩大加深他们所掌握的医学知识;只是各自禀承着家传的医技,始终沿袭旧法;察看疾病,询问病情时,总是致力于花言巧语,只图应付病人;对着病人诊视了一会儿,就处方开药;诊脉时只按寸脉,没有接触到尺脉,只按手部脉,却不按足部脉;人迎、趺阳、寸口三部脉象不互相参考;按照自己的呼吸诊察病人脉搏跳动的次数不到五十下就结束;诊脉时间过短不能确定脉象,九处诊脉部位的脉候竟然没有一点模糊的印象。鼻子、两眉之间及前额,全然不加诊察。这真如人们所说的“以管看天”似的很不全面罢了。这样想要辨识不治之证或判别出可治之证,实在是很难呀!
      孔子说:生下来就懂得事理的人是上等的,通过学习而懂得事理的人是第二等的,多方面地聆听求教,广泛地记取事理的人,又次一等。我素来爱好医方医术,请允许我奉行“学而知之”和“多闻博识”这样的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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