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湖•弱势者(三)
庄湖南边有一座废弃的砖窑,砖窑前面有一条二队农民下田的必经之路。每当风和日丽,常常看到一位中年男子,全身一丝不挂,坐在砖窑前向阳处,眯着眼睛,茫然地眺望远处,有时低下头来捉弄潜伏在大腿汗毛中的跳蚤,有时叽里咕噜,自对自地说个不停。
我们初来乍到时,十分惊奇。农民早已见怪不怪,主动告诉我们:“单相思。字写得好呢!”还有人补充:“大学生呢,现在废了,怪可怜的。”再深入打听,知道他是东庄湖村某某人家的儿子,其它一概不知。
一次,我从延陵镇回村时,在庄湖坝上遇到他。我停住脚步,想上前与他搭讪。他旁若无人,口中念念有词:“知我者,翠英也”,扬长而去。他口中的“翠英”,是不是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恋人?
1970年冬,丹阳县进行建渎河整治,要对河道进行加深和拓宽。庄湖大队承包处于延陵镇的一段河道。
在建渎河最南端,与金坛董永村搭界处有一座花岗岩拱形桥,桥上有两只深5公分左右的小坑,传说这是七仙女的儿子,每年七月七日,都要跪在桥面遥望云端的妈妈。天长日久,桥面上留下两只深深的脚印。所以,人们命名此桥为望仙桥。
图1:从老望仙桥上拆卸下来的花岗岩石板。
挖河开始了,抽干水后进行深挖和拓宽。河岸两旁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响亮的口号声此起彼伏,犹如一首鼓舞士气的交响曲,好不热闹。就在这时,出现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一名男子在河道上,从南奔到北,又从北奔到南,不停地说:“望仙桥不能倒,桥倒命不保。”手中还拿着一个小本子不停地摇晃,指着本子说:“望仙桥,历史文物,有根有据。”定睛注视,不就是那位“单相思”的大学生吗?这么疯疯颠颠,是不是神经病又犯了?真不知他哪儿来的劲,在河道和河岸上跑了几个来回。
这次,他走到我面前过,猛然怔了一下,若有所思,似曾相识?随即把他手中的小本子递给我,掉头就走,边走边说:“我没事了。望仙桥倒了,老天爷不找我……”
图2:改建后的望仙桥。
我打开巴掌大的小本子,在一张张半透明的纸上,有图有文,都是用毛笔蘸着墨汁写和画成的,再仔细看,字全部反体,犹如印章上字。画亦如此。好在他在半透明的纸上所作,所以从纸的反面看,便可正常阅读。字写得很工整,但文章全是文言文,没有标点符号,有点艰涩。比较连贯的字有“薛仁贵”“天仙配”等。我也没有细看,收进口袋。
不一会,开河带队的大队民兵营长把我喊到旁边,说公社张书记找我,并提醒把“小本子”带着。
我踏进公社大门,张书记已在二楼向我招手。上楼后,张书记问我:“下午,潘锁强给你一个小本子是吧?”我立马领会张书记的意图,随即把小本子递给张书记,并问:“潘锁强是不是因为单相思得的神经病。”张书记笑了笑说:“不是不是!反右运动时,他在复旦大学上学,说了不少反党的话。运动后期戴上了右派帽子。不少反党言论是他的恋人李翠英揭发的。”
张书记说话言简意赅,顿时解开我心中的疑团。很显然,复旦大学大学生潘锁强在右派帽子和恋人揭发的双重打击下,心理彻底崩溃,继而精神分裂。
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他——大学生潘锁强。他是驾鹤西去,还是住院治疗?不得而知。
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它——巴掌大的“小本子”。其中是记载了他的心路历程,还是他为保护历史文化遗产而大声疾呼?也不得而知。
2020—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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