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炳银:戥称文学批评

从48年的文学经历,参与感受文学批评的表现状况看,窃以为,我们的文学批评在文学价值观念根源上出现了问题。说白了就是离经叛道久矣。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经有过“远离政治”“告别革命”“文学创作要向内转”“文学就是文学”“非英雄化”等等对文学的认识、理解、评判、看法等。这些意见看法并非是无缘无故的凭空出世,它是对此前不少简单生硬、凝固死板、功利庸俗、绝对化文学观念的纠正,是有一定积极合理的校正作用的。这一点必须明确肯定。但是,这种在特别环境中,带着情绪性的激情卸载方式,把文学本有的某些根本性、重要性、独特性的作用价值内容清除了,问题也与此同时出现了。在破除旧的文学观念以后,我们的文学批评却没有尽快在已经出现的空间里建立起新的、符合文学自身个性的深刻准确的文学观念、理论主张来,以致文学创作一直在校正过程中又不断跑偏,甚至走向了狭窄的死胡同。这样一来,文学失道的情形发生了。道之不明,行之何行?止之不知,方向何在?因之,现今的文学批评之所以缺乏目标、坚持,欠缺力量,就在于对文学的目标价值所在未能清晰定位与认准。文学的道义不明,使命不清,出现了把文学当作娱乐玩耍的现象,写作有时成为邀功进身、获奖追名谋利的工具,丑陋的现象时有发生,玷污了文学本应拥有的神圣高尚精神。文学是通过对人的自然社会生活表现来成全自己,影响他人与社会的心灵精神,建设纯粹美好的文化风俗,从而实现自己的价值。所以,文学的益世善生功能必须明确和坚持。文学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古人之言,直抵文学之根本,不可忽视。益世济生,经世致用,这就是文学的大道。可是,这样的大道却未能坚定地得到现实文学批评的认可与坚持,并进而以此引导和评判作家作品,反而舍本逐末,被荒野间的杂花异草所吸引、左右,偏离社会人生的大道大舞台,迷恋于个人的小情绪、小悲欢,或只是“惟吾圣意”地纵情渲泄等。看看不少谬述历史的畅达之作;扫扫大量所谓的心灵透射记述;瞄瞄很多囿于一己之冤愤情恶名利纷争等内容的狂泄情形;见多了少根少边少限的传奇猎异鬼怪荒诞编造故事泛滥情景,满足于呈现贫困落后苦难,热衷于对畸形的男女性爱的描绘等等,不都是在“我即生活、文学即我、文学即文学”的偏执孔镜理念下的产物,少有与社会建设、文学善人的社会人生大道沟通,追求的是另类,是私我,是孤情,是怪诞等奇效。有不少写实文学,热情面对现实社会历史变革,激情书写中国建设创新故事,体现国人伟大精神勇敢行动。在这样的作品面前,很多文学批评者是无知的。因为文学与社会大世界的沟通不畅,又因蕴涵苍白肤浅,表现幼稚拙劣,很少益于人生的成长因素,所以文学在绚烂的现实生活中被边缘化了,几近成了作家的自我游戏,以至成了自娱自乐的冷清存在。这样的文学情形,与文学批评的失道失位关系密切。文学批评在不少的时候,是从旁助长袒护着文学创作中的这些偏执行为的,难脱其责。

其次,文学批评在对文学失知失道的情形下,也有很分明的失己的表现。君不见,已经在不短的时间里,本应对文学创作有指导引领作用的文学批评,却机械被动地成了作家作品的跟班仆从,总是在某一位作家某一部作品的本体呈现中寻找暗合作家意图的注释或生发,有的甚至到了甘当作家机械的传声筒,不管作品成色如何,只要是名家,是近者,就非得要牵强生硬地找出些作品的所谓个性成功之处来,以便为作家作品张目。这种缺少主见的主动臣服于作家作品的表现,表现出文学批评的寡识和软弱,导致文学批评的精警凛然风格价值很难形成。在这样的状态下,像屡屡声言写小说就只是讲故事,“故事”是小说创作之“王”等言词,即使是那些包含深厚文化创造的伟大小说,也被贬低到仅仅是个好故事。这些将小说类同于曾经的街头话本、说书层面的主张,我们的文学批评却不指出其肤浅短视,指引其向思想文化人生心灵的真准深邃独特形象高层攀登,却有不少的人迎合乃至站台助威,岂不怪哉。

当文学创作放弃或轻淡文学的社会责任和人生承担,以把玩的个人兴趣偏向形式主义,严重忽略中华民族的优质智慧传统,却机械地、不加准确精当辨识地,顶礼膜拜地吸纳挪移西方有些可能也是因穷途末路,最后钻牛角尖找到的表现手段方式的时候,文学批评也采取了不辨正误、不明利害等一味的鼓励推举态度。这种不知用力问道,道法真谛,进行正确价值选择,却在术技上费心苦求的结果是,文学创作似乎只是个空洞的魔法棒,挥来绕去,除了真真假假、变化莫测的戏法外,到头来都只不过是莫名其妙、懵懂的杂耍而已。在文学批评无力引导文学创作的时候,却又出现了用地域、代际、性别等来认识介定文学的庸俗现象。人都是生活成长在一定的自然文化环境中,当然会有区别和不同。但文学是一种思想情感表现形态,简单地强调地域、代际是勉强甚至荒唐的。

再之,文学终究属于一种给人知性的对象。所以,知性是文学的根本基点。以己之昏昏,何能使人之昭昭。文学批评的知性,应该超越文学作品本身认识理解判断,才可以在更加深广宽阔的标准尺度上评价作品。因此,文学批评的知性应当渗透和成长在丰厚的哲学、历史、文化等知识基础之上。所谓站高识远者,“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们的文学批评,很多是就事论事,囿于文学说文学,表现得十分直接和局限。视野窄,思之浅,荡不开,识不远,缺乏思独见奇,非常欠缺立说成理的功夫。这是与文学批评者的知识基础储备欠缺等原因有关的。知之浅,见之薄。盲人摸象,只知部分,难知全象。文学批评只盯着文学本身,围绕着眼前的某些作家作品打转转,是十分令人忧虑的。文学批评者应该先走进经典,再走进现实文学才好。列夫·托尔斯泰说,“读书不在多,要读那些有用的书”;杰克·伦敦说,“读一千本时尚杂志,不如读一句雪莱的诗”。如今的许多文学批评者表现出读经典少,陷入对于现时许多流俗作品的泥沼。所以,批评也就只能拿瓦片与水泥、豌豆与高粱比比了,何能有精到的见识与符合高标的评判结论。俗话说,无知者无畏。这是一句带有微妙意味的话,可如今一些文学批评者在评判作家作品的时候,却不幸体现着这样的意味。任是言词滔滔,巧舌如簧,终究花拳绣腿,难中靶心。

当然,文学批评需要合适的孕育土壤和气候环境,需要坦诚自由的探讨辩论气氛条件,需要更多的展开平台机会,如今这些情形显然还不周全,需要力争和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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