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钦臬传 · 大京怪影 4
第七章 分析
陆休可能是担心独留一个目不能视物的我在这里会有危险,便没有再追,扶着我坐到城门边上。
我眼睛疼得要命,真想破口大骂,什么怪物会用扔石灰这招?陆休给我手里塞了一块棉帕,我忍着痛处理好眼睛。所幸眼皮闭得快,进去的石灰不多,不一会儿便好些了。
等我能睁开眼的时候,朦朦胧胧看到陆休正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见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便问:“没事了吧?”
“好多了,这是什么鬼地方的怪物,还随身带石灰???”我气恼不已。
“恐怕不是随身带的。”
“你是说……”我心念一动,想起刚才怪物从新坟取走了什么东西,“是刚才在墓地找到的?”
“正是,一个新坟,除了用于修葺的石灰,其它也没什么东西了。”
“那它拿石灰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防身?不对不对,它一开始并没有发现我们,石灰应该是另有用途。”
陆休沉吟道:“是的,它只是在情急之下将石灰当武器用了。”
我吃了一惊:“咦?这样看来……它是不是有点太聪明了,简直……”
“简直像人一样对吗?”
“对对对!”
“我之前一直有个疑问,这个怪物,为何从不见它觅食?现在看来也有答案了。”
我紧跟他的思路:“你的意思是——这怪物是人假扮的!”
陆休没有接话,而是将刚从地上捡起的东西递给我:“我将它刺伤了,这是它掉落的毛,你看看像什么。”
我的眼睛还是隐隐作痛,只好眯起来瞅了瞅:“头发?咦?难道它一身黑毛其实是头发?这——这——”
陆休微微一笑:“这就好办了,只要是人,就能找出动机。”
我听他这样说,也稍稍松了口气,这几日过得太紧绷,现在我们至少知道了对手只是个人而已。这一放松,连日的疲惫与刚才的眼伤都格外清晰起来,我捂着眼睛将身体弓成一团。
陆休看我一眼,说:“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待天亮后你去正林堂找阿妙看看。”
我一听不对劲,难道他又要甩开我自己单干去?那我岂不白挨了一把石灰?于是赶紧直起身睁开眼:“不用不用,习武之人,这点小伤哪用去医馆,咱们继续分析,早点把这个捣鬼之人抓住!”
陆休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平静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戏谑:“好,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它是人装扮的,青面獠牙和浑身长毛都靠外物伪装,那么,他想做什么?”
我闭起眼睛,边想边道:“唔……他去墓地是为了取石灰,那么去屠户家和义庄应该也是要取东西。屠户家只有肉,但他也没去凉房……”
“当时张屠户一家刚做完法事,还未来得及收拾,所以还有另一样东西——”
“香灰!”我冲口而出。
“正是,而义庄也有守夜人给殁者点香,这个'怪物’应该就是冲着香灰来的。”
“香灰……石灰……这还是风马牛不相及啊!而且既然他是人,那自己去买点香和石灰不就行了嘛,干嘛冒着风险扮成怪物在这些地方偷?”我又糊涂了。
陆休笑了笑:“对于见多识广的你来说,自然没必要,可大部分人还是很吃鬼神这一套的,在他们眼中,这些沾染了'鬼神之气’的东西,会有特别的功效。”
“唉……”我叹口气,人总是因为无知而敬畏,假如每个人都能看穿骗子的手法,也就不会做出各种愚昧的事了。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想要的就是香灰和石灰,由此可以推断,接下来他出现的地方很可能是庙宇、道观、佛堂,我们可以重点搜寻。”
我想了想,道:“可是我们还没搞清楚他怎么突然消失的,遇到了还是抓不住啊!而且这几个地方范围有点大,不好找,我觉得,可以从头发入手。”
“头发?”
“对啊,他浑身的长毛都是用头发做的,那么多的头发,一般人是弄不到的。”
“你的意思是,想从剃工那里寻找线索?”
“正是!没准儿这家伙就是个剃工呢!”
陆休笑了笑,道:“他可能是一点一点积攒了很久,也可能是偷死者的,还可能是从外地收集好了来大京作案。”
“呃……”我发现自己的想法好像有点理所当然了。
陆休又道:“不过,剃工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思路,天亮后你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摸一下。”
“那你呢?”
“我去找差点抓住'怪物’的佰长问问具体情形,也许能弄清'怪物’是怎么突然消失的。”
我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一件事:“那个赛神仙,还被关着呢吧?”
陆休有些无语地看了我半天,才道:“结案公文不是你写的吗?你不知道是如何处置他的?”
结案公文?哦,对了,当时笔官是找我整理结案文书来着,可我实在不喜欢这种刻板无聊的事情,老是出错,最后笔官索性不用我做了,看来,他是连结案公文一块帮我写了。
我干笑了几声:“知道知道,我就是随口一问。”
“你突然提赛神仙做什么?”
“现在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干等着太浪费了,我要去找这个老骗子问点东西。”
陆休若有所思,也没多问,扶着我向钦臬司走去。到了之后,陆休又去忙碌司中事务,我独自来到牢狱提审赛神仙。
第八章 豁然开朗
赛神仙和他的徒弟在同一间牢房中,正在呼呼大睡,我捡了块石头向他丢去,这老小子反应倒是机敏,一骨碌爬起来四下打量,同时做好了逃跑的架势,真是一点仙风道骨的影子也没有了。
我没好气道:“我们每日辛苦奔波,你个老骗子倒睡得舒服!”
赛神仙一看是我,赶紧赔笑:“陈大人说笑了,我和徒儿一直在反思己过,未敢合眼,刚刚才眯了一小会儿——哎呦,大人,你这眼睛通红是怎么了?”
我怒道:“少废话,不该问的别问。我问你,香灰和石灰能做什么?”
赛神仙挠挠头:“香灰?石灰?大人,你这没头没脑的,什么意思啊?”
“就你还要什么头脑?别打听那么多,你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些年,有没有听说过能用香灰和石灰干什么?”对这种江湖骗子不能客气,不然他定会打蛇随棍上。
“这……我实在不知啊!”
“不知就赶紧给我想!天亮前想不出来就给你五十大板!”
赛神仙立刻慌了神:“大人呀,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该赔偿的我也都赔偿了,怎么还得挨板子?”
我哼了一声:“谁让你不配合钦臬司办案!”
“不是不配合,我真的是有气无力啊!”
一听他乱用词我就头疼,忙摆摆手让他赶紧想,自己也坐在一边闭目养神。
我少时叛逆,不肯听娘亲的话,天天在外面疯跑,倒也见识了不少东西,只是这香灰和石灰,我实在想不起来能作何用途。绞尽脑汁想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赛神仙带着哭腔说话了:
“大人,小的实在想不出来了,香灰和石灰都是常见之物,盖房、疗伤、脱毛都能用,但有什么江湖手段,我真的不知道呀!”
“等等,你说什么?脱毛?”我一下来了精神。
赛神仙被我吓了一跳,畏缩道:“啊?啊……对,我听一个江湖郎中给人说过,香灰和石灰都能脱毛,生猪油也可以。”
“哈哈哈!原来如此!行了,你不用挨板子了,睡觉吧!”我感觉一下子想通了很多问题,安慰了赛神仙一句,就飞奔着去找陆休。
找了一圈没见人,才想起他说天亮后要找那个佰长问情况,军旅之人起得早,估计陆休也早早地过去了。想到这里,我又向中军驻地跑去。
快到驻地的时候差点和一人撞个满怀,定睛一看,正是陆休,我忙拉住他,高兴地说:“我又想明白一些事!”
陆休笑笑:“我也想明白一些事。”
我抢着道:“那我先说。生猪油、香灰和石灰都能脱毛,'怪物’第一次去张屠户家是去找生猪油的,不料被张屠户的孩子看到,只好匆匆离去;后来因为数量不够或是没有效果,他又去刚做完法事的张屠户家和义庄里偷香灰;随后可能又因为同样的原因,他不得不去墓地偷石灰。”
“嗯,很有道理。”陆休点点头。
“他偷这些东西是为了脱毛,那些头发可能就是他将这些东西偷偷用在别人身上,导致别人大量脱发,然后他慢慢积攒起来的!”
“既然他现在已经有了足够多的毛发作为伪装,为何又要冒险去偷这些脱毛之物?”
“啊……呃……也许他还觉得毛发不够?”我有些心虚。
陆休道:“我想——他脱毛的对象是自己。”
我愣住了:“你是说,他全身的毛发都是自己长出来的??”
陆休点点头:“我刚才已与那位佰长详细聊过,他目睹'怪物’消失的情形与你我目睹有两个共同之处,其一,'怪物’都是在拐弯后消失的,也就是说,不管这个时间有多短,'怪物’的消失总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其二,消失现场都有一个路人。根据佰长的描述,他遇到的这个路人眉毛很浓,凹目凸嘴,看着就像个粗人,当时吓得直发抖,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我心思一动:“咦?听起来……很像我们遇到的那个路人啊!我想想,他好像是叫……劳……劳槐!对!劳槐!”
“不错,所以,我们现在基本可以断定,劳槐与这个'怪物’有着莫大的关系,要么是他协助'怪物’消失,要么,他就是'怪物’。”
我心中一惊,这个想法乍一听太不可思议,细想想却是可能性最大的。各种细节一下子向我涌来,我仿佛突然看清了所有真相,却又似乎处处是漏洞。
“可是……我们看不到'怪物’的那段时间很短,他怎么能那么快就更换装扮的?”我犹豫着问道。
“这一点我也是听完你的发现后刚刚想明白的——其实很简单,假如那些长毛是劳槐本身就有的,那他只需要迅速摘下面具披上衣服就可以了。”
“他哪来的衣服?”
陆休笑了笑:“你有没有注意到,'怪物’的头异常的大,只是为了伪装的话,戴上面具就好,把头变大似乎有些多此一举,还会导致行动不便。所以我推测,他的头套中包有衣服,一旦被人发现,就找一个拐角暂时挡住追兵的视线,立刻穿上衣服,将头套塞入怀中,再假扮成被'怪物’吓坏了的模样,正好也能掩饰他奔跑后的气喘吁吁。”
我琢磨了一下,这样确实说得通。当时我还以为劳槐穿的太厚实,原来里面都是毛啊!想到这里我居然感到一阵恶心,忙止住自己的想法,继续与陆休讨论:
“有道理……而且我记得劳槐当时还戴着手套,正好把手上的毛也盖住了。”
“正是。还有,那天我们送劳槐到醋坊后,他是以一种很兴奋很急切的语气向众人讲述遇到'怪物’的经历,现在想想,他这么做,是为了尽快把钦臬司特使都抓不到怪物这一情况传播开来,给'怪物’营造更可怕的形象,方便他再次假扮怪物行事。”
我听得火冒三丈:“太过分了!他连钦臬司特使都敢利用!”
“不过这些都是我们的推测,并没有切实证据。”
“哼,还要证据做什么,我这就去把他抓来,衣服一剥就知道了!”
陆休有些无奈:“你莫要急躁,按你的发现来推断,他不惜犯险扮成怪物,其实是为了寻找脱毛办法,可见此人也是深受长毛之苦,他扮成怪物行事,更多的是出于自保,并无恶意。”
嗯,有道理,我点点头,这个陆休真是心细如发,思虑周全,好像也只有在谈到案子时,他才会这么多话吧。
现在,整个事情已基本明了——劳槐不知为何浑身开始长毛,他听说生猪油、香灰和石灰可以脱毛,为不被人发现,便在晚上扮成怪物的模样去偷,同时大肆宣扬怪物可以“凭空消失”,增加人们的恐惧感,导致人人入夜不敢出门,更方便他行动。
但不管他为何长毛,都得将他带回钦臬司审问。
“那我就客客气气的让他把衣服解开看看。”我说道。
陆休很不放心地看了我半天,终于开口:“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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