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味道儿:槐花粑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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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粑拉子,是极简单又普通的一种农家饭。先把摘下的刺槐花在清水里冲一下,趁湿撒上少许干面粉,拌匀后放在笼屉里蒸熟即成。
小时候,我喜欢吃母亲蒸的槐花粑拉子,更爱吃姥姥亲手为我蒸的槐花粑拉子。三十年多年来,几乎每年我都能吃上槐花粑拉子。因为每当槐花盛开时节,母亲总是会做些给我吃。
不知为什么,在我口中,同样都是用白面和槐花做的,但母亲蒸的总不如姥姥蒸的好吃,感觉总像缺了些滋味儿。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姥姥家还住在农村,家门口东边就有棵刺槐树,听母亲说是姥爷栽的。树干已有怀抱粗,树冠呈圆形,像一把绿色的大伞,给小院遮起了大半边荫凉。每逢谷雨过后,树枝上就钻出很多嫩芽,不久在嫩绿的芽里又悄悄抽出小穗儿。当我望着那些米粒大小的花蕾,就伸出舌头,流着口水,缠着姥姥要蒸槐花粑拉子吃。
庄户人家的日子,是盼着节令过来的。我一直盼到立夏,槐花就开了,一嘟噜一嘟噜地挂满了枝条,淡紫色的萼,洁白的花,玲珑剔透,就像一串串的珍珠一样。在槐花刚开的时候,绿叶还不多,远远望去,树上仅见白花不见叶,就像刚挂满了白雪。路过家门口的人们,都忍不住停下来,只看上一眼,就垂涎三尺了,蹦上几个高,却折不到花枝,只好怏怏离去。
记得我离开老家的那一年,槐花开得特别盛。一天上午,姥姥说要去采槐花,蒸槐花粑拉子吃。我扛着竹竿跟着姥姥走出家门口。槐树底下早已站满了孩子,有春光、友友等。姥姥接过竹竿,高高举起,把最旺的花枝拧下来。我仰着头,张开双手接着。姥姥急忙喊道:“别让刺扎着!”花枝从竿头滑落,正掉在我胸前,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我急忙两手抓住花枝,摘下一嘟噜花就往嘴里塞,嚼一嚼,又香又甜。小伙伴们纷纷跑上前来抢,我急得哭了。姥姥说:“好东西要大家分着吃!”她又采了许多枝槐花,分给了我的小伙伴们。
姥姥所用的槐花是经过仔细挑选的,只采用那些半开的花。这样的花,又嫩又香又甜。面粉是自己去磨坊磨的。先把小麦洗净尘土,晒干,再到磨坊磨面。把头遍箩出的雪白的面粉起出,这便是精粉。用洁白的精粉与紫萼白花蒸出的槐花粑拉子,不用说,那色香味就够诱人的,一出锅就香味四溢。让人大饱口福之后,唇齿留香,终生难忘啊!见我吃得那么香甜,姥姥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幸福的笑容。
不久,我随父母远离家乡来到滨州,再没机会吃到姥姥亲手做的槐花粑拉子了,但还能吃到母亲做的。在滨州城南,黄河大坝南的蒲湖西岸上,有许多刺槐树,后来大部分被砍伐,紧靠蒲湖西边还留下三棵。三棵槐树并排着,远远望去就像一棵树一样。只有走近它,才知道是三棵树。它们的株距不到一米,树枝纵横交错,紧密相连。两边的两棵,树干一样粗,中间的那棵最细。初见它时,只有一小抱粗,我一把抱着树说:“这是我。”又指着两边的树说:“这是爸爸,那是妈妈。”从此,我与这三棵槐树结下了不解之缘。每当我走近这三棵树,就会想起姥姥家门口的那棵槐树。虽然它开的花也很多,但都是绿萼的,不如紫萼的香甜。那时父母都忙于工作,没有时间精力用在做饭上。去采的槐花不是早的,就是晚的,没开的花蕾做出的苦涩,开败的花无味,口感差。因此,每吃母亲做的槐花粑拉子,总想起姥姥。多年来,吃槐花粑拉子就成了我思乡怀旧的一个情结。
白驹过隙,三十多年倏忽而过。我吃着蒲湖西岸三棵树的槐花长大了。当年中间那棵细的树,如今用怀抱也搂不过来了。三棵树相拥依旧,连理枝更加紧密,它们站立在蒲湖西岸坚守着一方热土。
我爱这三棵树,就像爱我姥姥家门口那棵树一样。我感恩这棵树,它让我仍然吃到槐花粑拉子,延续了我童年的梦,收藏下我童年的美好记忆。
姥姥家早已搬进城里,老房子已被拆除,家门口东边那棵槐树也被伐掉。姥姥今年已81岁,患了老年痴呆症,已经不认人了,让我好伤心啊!在她刚患病的那几年,我去看望她,姥姥虽然已经健忘了,但她总爱唠叨起我的童年往事:去合作社买高粱饴,到南场院摘枸杞子,去北街磨坊磨面……
当我提起她给我做槐花粑拉子的情景时,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眼里滚动着泪花说:“小时候,你住在姥姥家,家里还很穷,实在拿不出再好的东西给你吃。难得你这么多年了,还记挂着这么点小事儿。”
我说:“姥姥,我是你抱大的,你的恩情我一辈子忘不了啊!”姥姥听着,已是泪眼婆娑。
母亲说:“姥姥说得很实在。在当年生产队的时候,每个人一年只能分到百十斤小麦,家里亲戚多,又有老人和小孩,留着细粮待客,平常只吃粗粮,只有在过春节时才能吃顿白面饺子和馒头。蒸菜粑拉子都是用玉米面和地瓜干面做的,只为充饥。哪舍得用精粉呢?姥姥当年给你蒸的槐花粑拉子,那是当点心一样专门为你精心制作的。”
我听了才恍然大悟,我紧紧地拥抱姥姥。穿越三十年时空隧道,仿佛又能触摸到姥姥那颗滚烫的心。
父亲说他不爱吃槐花粑拉子,过去我一直不理解。他说:在童年度荒时,还吃不到槐花粑拉子,唯一能充饥的是用树叶、干菜叶和着少量地瓜干粉蒸的粑拉子,甚至用棒子骨头(剋去玉米粒的玉米轴)或地瓜蔓磨成的粉,再掺上些野菜或黄菜叶蒸的粑拉子,来充饥。他现在一见槐花粑拉子,就会勾起童年挨饿的回忆。在他童年的记忆里,所有的蒸粑拉子都是苦的,但是他还是把粑拉子看作是一种救命的饭。
我终于明白了,同样是一种饭,不同的年龄有着不同的经历与感受。如今品味出来的滋味也就迥然不同。难怪他常说我,没挨过饿,就不知道挨饿的滋味了。
最近,父亲去潍坊老家,带回了两袋潍坊产的天然精粉。母亲说留下一袋,等日后下来槐花,蒸槐花粑拉子吃。
自从我有了儿子,就一直住娘家。母亲如同当年我姥姥一样,细心照料着外孙。在食品多元化的今天,无污染、纯天然食品越来越少。为了让外孙吃好,她每天精心料理每一道饭菜,不断变换花样。
儿子将来对我母亲亲手做的槐花粑拉子是否感兴趣,这种传统的食品能否留在他童年的记忆里?我不敢断定。但我相信,难忘的亲情与那永恒的爱却一定能够延续下去。
作者:庄煜光,山东潍坊人。滨州市小学美术教师,自幼喜爱文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