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谈铜人系列:持短剑的铜人,你到底是哪个大神?

老赵谈铜人系列

持短剑的铜人,你到底是哪个大神?

老赵

人兽重叠天铁挂件正面 私人收藏

一、物件本体探索

天铁一向神秘,只因与天降概念有关。这件广义天铁牌采集于炉霍西藏,说它是同类中的极品并不为过,它依然保留着匈奴牌饰的那股劲与早期自然崇拜意蕴,又与后世的西藏广义天铁(原始宗教时期与藏传佛教时期)的趣味保持一定的距离,是一件时间上连接青铜时代与中古时期、空间上连接北方草原与西藏的一个饶有兴味的难得物件。

此牌铜质,单面工,背平,高6厘米,宽5厘米。镂空浇铸,左右布局,左侧上为蟾蜍,下为大眼人,右侧为一组上下排列动物组合,类似虎-羊-虎-羊。包浆熟润,间含朱砂斑。压手。在天铁中属于大个,文饰复杂,内涵丰富。

人兽重叠天铁挂件背面 私人收藏

这风格让人联想到草原岩画,我们可以看到有匈奴岩画所谓“动物花纹”的特点,岩画中也常见许多姿势相同的动物匀称地上下迭压排列的现象。双手叉腰人形多见于早期岩画,学界有早期艺术“蹲踞型”人的看法,蹲踞人型往往与“蟾蜍”“繁殖”有关。右边的猛兽与羊羊的夹心排列,或表达了古人对狩猎成功的交感巫术。

右侧北山羊的正面呈现,或富有特殊含义,由于角端并不螺旋,所以并非盘羊。最底部的羊的角弯曲度小,应是野山羊。从中我们可以反证岩画中动物的排列,或许隐含着一种宗教秩序。对于岩画的解释,目前大多属于合理想象。你可以说左边是生更多的人,右边是吃更多的肉,两厢合力,我族兴旺。这样的解释看起来是有道理的,只是我们知道,画面真实的含义,物件实际的功能,必然远远大于我们的套路。我们离真相还远。

附图:新疆米泉县白杨河乡独山子村岩画

附图2:新疆柯尔加依岩画

北朝狩猎岩画

比如,蟾蜍的存在未必仅仅指向繁殖,西伯利亚雅库特人认为只有拥有非凡权力的萨满才拥有变成青蛙的能力。贺兰山等地岩画中的巫师形象也存在模仿青蛙的例证,青蛙在早期巫教观中神性极大。古人相信蛙有变幻无穷、死而再生的特殊功能。仔细观察,牌中站立之人,右手持一张口之蛇环绕腰间,更与早期部落神巫有涉。随着人们认识能力的提高,巫师的蛙性渐少,约到早期铁器时代(春秋战国至汉代)巫师便采用了人的形象,同时按照自然狩猎内涵在先,人为放牧内涵在后的次序,由此也可揣度本牌饰的上限年份。

乡梓学人苏北海先生是岩画专家,解放前任张治中将军幕僚,多年前我们一起探索西域人文,每到有岩画之地就十分兴奋,他爬上高坡的速度让人不敢相信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可惜先生已经作古,十分痛惜。他的研究表明,岩画遗迹比较集中的地点多为草原民族的冬窝子,牧民在此度过漫漫寒冬,由此也有更多机会在山石高处(往往是向阳处)费力地镌刻出岩石上壮丽的画面,并与宗教祭祀活动以及伴随的集体文娱活动发生关联。

天铁,藏语称“托甲”,译为天铁或雷石,西藏很多山蕴藏丰富矿藏,雷电击打溶烧金属矿石后形成的金属结晶体原铁即天铁,可做护身符。突厥人对于雷击的金属岩石也有敬畏,这与北方民族中对雷的敬畏崇拜有关。现在天铁也已经泛化成为一个文化概念,所以也容纳了更多的物件。张亚莎认为,西藏北部早期古代遗存的天铁,与西亚文明有深刻联系,其实不少早期的天铁与中亚的铜挂件、小型青铜雕塑之间的关系是十分显著的。

二、物件要素延伸探究

1、挂件中的人是谁

人兽重叠天铁挂件 私人收藏

在本挂件中,突出的要素是居于左下部分的人物,这是整个挂件中唯一的人形要素,也许是人,也许是神灵。这样的人形,眼窝特别深刻巨大,乍一看,简直好像戴着防毒面具的生化危机人,两臂弯曲收在腰间,双腿微微弯曲。
眼睛的问题,由于模版铸造的问题,我们不便过于纠缠,这类情况在收藏研究中多见,一个争议纷纷的图形要素,遇见一个清晰煞根版本,一切迎刃而解。
这个人最值得探索的要素,是他面向读者的左边手中的执物。这个执物,对于这个人物的身份与造型性质,干系很大。冥思良久,一日,忽遽然而猛悟,抚掌而笑,曰:“是也是也,是他是他!”于是一跃而起。
是谁呢?请看。

西藏持刃铜人挂件  老赵藏品

你看,是否就是同一人形?起码是同一类别造型。只是这个人形眼窝没有过于夸大,胸部更清晰地呈现出着甲的状态,头顶故意有尖削的趋势,左手执物则是一致的,在这类清晰物件中,左手执物应该是小刀。

这类物件多见于藏地,年份或为吐蕃时期。

工艺艺术既有时间上的继承性一贯性,比如同一时段中,存在一种时代的艺术共性,和艺术特征。工艺艺术也存在空间上的继承性一贯性,就是同一区域中,在较长的时间岁月中,始终存在一种这个区域的人的工艺特征与手作偏好。这也是一种奇特的景观。这样现象的存在,可以反过来帮助我们了解,认识同样偏好特征的时间与空间的归类的可能性。

比如同样是西藏挂件,这样的铜片形态,挂系在物件背后的中部的特征,就同样存在于其他西藏小铜人的身上。

西藏铜人护身符  老赵藏品

西藏铜人护身符  老赵藏品

西藏铜人护身符  老赵藏品

对于同样的西藏片状铜人挂件,无论是边缘打制的特征,还是片状的特征,以及挂孔的位置、形状,都有着惊人的统一性。

话多刹不住,这样的工艺的偏好,还有一个奇特的例子,就是在西藏天铁中,有一类人形挂件,其双腿的形态处理,呈现一种此外少见的偏好,就是双脚翘起而外翻。

西藏人形天铁  图片来源:网络

西藏人形天铁  图片来源:网络

西藏人形天铁  图片来源:网络

西藏人形天铁  图片来源:网络

而这种特征,局限于本人眼界,在其他艺术表现中似乎并不多见,而这样的特征,却明确出现在金沙遗址中。

金沙遗址博物馆藏铜人  全宝堂摄

金沙遗址博物馆藏铜人局部  全宝堂摄

此类持小刀人形,单独铸造,应有特殊含义,一般推理,应该是群体首领或部落之英雄,大凡民族之神,半神半人之首领,和族群之英雄。大家比较直观联想到的,就是广泛存在于欧亚草原的单独成像的带小刀的石人们。

新疆阿尔卡特墓出土突厥石人

特克斯博物馆馆藏石人 乐艺会资料

2、挂件的基本诉求猜想

动物叠加,在岩画中的确存在繁衍的交感巫术的特征,岩画中存在多种动物的旁边,有人显示夸大的生殖器,学者研究认为是以此类交感巫术,通过人的生殖的模拟行为,交感促进人类所需要的猎物的繁衍。从而惠及人类自身。至于是否可以反过来推演,比如通过动物繁殖季节大规模的繁衍行为,来模拟交感促进人类自身的繁衍,就不得而知了。让学者们头疼去吧。

在西藏自治区阿里地区札达县文物局藏有一件黄金面具,曾经在《金色记忆—中国十四世纪前出土金器特展》中展出。

阿里地区札达县文物局藏黄金面具  无极斋拍摄

这件黄金面具分两部分组成,上部应该是一件黄金冠的展开面,上面不仅充满动物,而且动物与动物之间,存在编排形成的圆形与阶梯状符号,圆形或许与太阳崇拜有关,阶梯形态可能是一种人与神沟通的介质。这种机巧,暗示着画面中存在着一种主观设置的秩序形态。

在西安博物院北周史君墓石椁上,有一副粟特人向祆神阿胡拉.玛兹达求子与婴儿诞生图。下面是求子图细节。大家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个求子仪式中,虎、羊、鹿、野猪等组成一种秩序排列。成为神圣仪式的一部分。暗示着排列有序的动物组合,与人群繁殖、生育的密切关联。

西安博物院北周史君墓石椁 求子图局部 乐艺会资料

西安博物院北周史君墓石椁 求子图局部 乐艺会资料

另外,云南省博物馆藏有一件江川县李家山出土的战国猎首纹铜剑。这件铜剑上有一个可能是酋长的主尊,手中也与本挂件一样,持有一把匕首,只是在匕首的下方,还有一个微笑着的人头。
注解文字介绍道:出土剑柄及刃部后端有浮雕人像,皆大眼、利齿、阔嘴,形象奇特。其中一人右手持剑,左手提人头,另一人高举双手作下蹲跳跃状,似作祭祀活动。

云南省博物馆藏战国猎首纹铜剑   周倜拍摄

本物既然标题为“猎首纹”,可见相关专家认定纹饰中为猎首仪式。猎头仪式一般认为是部落之间的一种增勇加持的交感巫术。很多猎头勇士最终的结局也是成为他人猎头的对象。因为很多部族习惯认为,越是杰出人物和陌生人,在被猎头后的巫术力量就越大。

三国时期《南州异物志》记载:“交广之界……奉月方田尤好出索人,贪得之以祭田神也。”有学者由此认为:猎首产生的最早原因是为了“祭田神”。根据人类学者李果的说法,猎首“祭田神”,即所谓“祭谷”、“祈丰”的习俗在近代中国范围内仍能观察到。如,佤族和高山族外出猎首的时间,一般都是每年的谷物播种或收获时节,或者是在作物歉收的时候。早年一些南方民族在下种前,常把种子拿到祭人头的地方去祭过,并掺上一些祭人头的灰土,相信这样可以保佑谷子长得好。即使在猎头习俗已经式微之后,台湾的泰雅族人仍在收获之后集合于祭场祭献新谷。由此,猎头非但是与掠夺勇气精神有关,也是一种促进丰收,植物繁殖生产的手段。

三、文化延伸探索

饶有兴味的是,在波斯古经《阿维斯塔》中,也存在以短剑作为神器,宣示神授尊权,以及以此拓展万民生息繁衍的神奇传说。

据波斯古经《阿维斯塔》:大神维万格罕制成豪摩神酒后获得报偿,生下一子叫伊摩,又称光辉者,是世界上的人类之祖。伊摩受神主阿胡拉·玛兹达嘱托,承担了滋养和监护世界的工作。神主赐他两件法宝,金戒指和短剑,伊摩由此获得帝王权威。他治下的世界有如永生乐园:没有疾病也没有死亡,人不必为衣食而辛苦劳作。
这样,在伊摩统治下,三百个冬天过去了,大地上添加了羊群和牛群、人、狗、鸟,以及熊熊大火,已经没有地方容纳不断增加的畜群与人类了。
换句话说,是伊摩受神启示,以法宝之神力扩展族群生存空间:
伊摩就走向前,朝着光亮的空间,向南迎着太阳,然后他用金戒指按着大地,用短剑挖地,并说道:“哦,大地之神,请您分开,远远地伸展开来以容纳羊群、牛群和人吧!”伊摩就这样使大地比原来增长了三分之一,按他的意愿,畜群与人类都再滋生,他希望有多少就有多少。

Yima按照现代的翻译方法可以翻译为“伊玛”,也有学者根据梵文的翻译方法给翻译为“伊摩”。伊朗神话传说认为伊玛是人类始祖、文明的创造者、社会制度的首创者、千年“黄金时代”的世界之主。在后期开始变得骄傲和暴虐,伊玛被天神阿胡拉·玛兹达剥夺了“王权神光”。后来伊玛被恶龙所杀,成为地狱之王。

两个恶魔扛着伊摩 帖木儿时期的细密画 感谢无眼者提供资料

与伊朗古经《阿维斯陀》成书时间大致相当的印度《梨俱吠陀》对Yima有着对应的记述。这也是阎罗王的雏形。《梨俱吠陀》里有几首诗歌是写有关阎摩或歌颂他的。据说,阎摩是第一个死去的人,也就是“必死的人类”的始祖,因此世间死者到达祖灵所去的地方就会见到他。

阎罗王,来自于梵语Yama-raja,阎王在梵语中由两个词组成,Yama后面再加 raja(王)。能见到的译名还有夜摩、耶摩、焰摩、琰摩、剡魔、阎摩、琰魔,加上“王”字也称焰摩王、阎罗王、琰魔王、阎王魔、或阎摩罗社、琰魔逻阇、焰摩逻阇、阎魔罗、阎魔罗王;也有意译为双、双世、遮上、静息、縳、深恶胜业,可布众,深能静息、平等王等等。

印度冥界之王与死亡之神阎摩Yama  象征圣物:水牛

有学者认为这个名称本身蕴含了双的性质。阎魔王本为古印度吠陀时代的夜摩神, 是日神 (Vivasvat) 与娑郎尤 (Saran.yu) 的儿子, 与其妹阎美 (Yamī) 为同时出生的一对神只, 故又称为双王。
大致说来,Yama是太阳神苏利耶Surya之子,《梨俱吠陀》中的地狱之神。在《波斯古经》和琐罗亚斯特教义中被称为伊摩(Yima即本章开篇卷首诗中“第一个与神对话”的人)。掌管生死的Yama后来也被佛教继承,称阎魔罗阇(Yamaraja),传入中国再演变成生死判官阎罗王。Yama的形象和含义在东亚、南亚以及西藏都十分相似。

阎魔天  法海寺壁画  网络资料

阎魔天 日本醍醐寺  网络资料

平安时代的阎魔天带有护法神的性质,主安产、除病、息灾、延寿,据《醍醐寺杂事记》的记载推测,鸟羽天皇的皇后在1124—1129之间的五次生产可能都是永这件阎魔天像来修法安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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