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周汝昌先生《红楼十二层》

周汝昌先生研究红楼数十载,是新中国红学研究第一人。老先生的很多考证都很有意思,钻得深且细。虽然有的地方感觉上用力过度了点。每个字都要拿出来细细考察一番,不免让人觉得拘于琐屑了。但是对于红楼梦的爱好读者来说,当典故来翻看参考,还是很有意思的。 我主要想分析周老先生的两大观点:一是对红楼梦意象的看法,二是对黛玉之死的看法。

我们先说红楼梦意象。周老先生在借《红楼梦》第六十三回中的花签带我们走近红楼意象。每个姑娘抽得的签,都是以名花来象征抽签者:湘云是海棠,探春是红杏,黛玉是芙蓉,宝钗是牡丹,袭人是桃花,麝月是酴醿!真是好看煞人。他又说《红楼》一书中,另有一个总括的、特大的象征被我们忽视了。这就是大观园之命脉,曲折流贯全园,映带了各处轩馆台榭的那条溪水的名字——沁芳!

老先生开始分析“沁芳”。第十七、十八专写建园、园成、贾政入园“验收”,并命宝玉撰题匾对之事。在此场面中,宝玉的“偏才”初次得以展显。宝玉当日所提对联匾额虽然不少,但有一个高潮顶点,即是为了给那个入园以后第一个主景——压水而建的一座桥亭题名。在贾政展才,众人附和的情势之下,独独宝玉却提出了批评意见。这样,文心笔致,层层推进,这才“逼”到了主题。宝玉说:与其有用“泻玉”的,何如换成“沁芳”二字,岂不新雅?那位严父,从不肯假以颜色的,听了此言,也再难抑制内心的惊喜赞赏——但外表则只能是“拈须点头不语”!老师课堂上也提及,贾政的“点头不语”即是大赞的“最高表现”。

为了进一步让读者理解,老先生又把我们拉回到第二十三回,宝玉携了《西厢记》来到沁芳闸畔,坐在溪边桃花树下一块大石上,独自细品。当他读到“落红成阵”这句时,偏巧一阵风来,将树上桃花吹落大半,以致满头、满身、满地都是花瓣。宝玉心怜这些残红坠地,不忍以足践踏污损,于是用袍衿将落花兜起,撒向溪内,只见那些残花,随着溪水,溶溶漾漾,流向闸门,悠悠逝去!这就是为给“沁芳”二字来作一次最生动最痛切的注脚!

接着就是黛玉无意间听到戏词,觉得“心动神摇”“如醉如痴”。脂砚斋评:情小姐故以情小姐词曲警之,恰极!而后黛玉又联想到刚才所见“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更是心痛神驰。 你看那触目惊心的五个大字: 花落水流红!

老先生说这就是雪芹从王实甫处“借”来的象征,而“沁芳”又是那五个大字的“浓缩”与“重铸”!这一清奇新丽之词实则暗点全园的“命脉”,亦即象征全园中所居女子的结局和归宿!元春深宫病逝,黛玉吐血而亡,晴雯抱屈夭折,迎春受虐而死,探春离乡远嫁,湘云婚后守寡,妙玉受辱惨死,宝钗独守空房,惜春剃发出家……综上所述,我认为周老先生所言极是,沁芳实则为落红,零落成泥碾作尘,香如故又怎样,终究是灰飞烟灭。宝玉则是这一过程的见证者,是真正的“葬花之人”。

第二是周老先生对黛玉死因的探究。老先生否定了高鹗的续写,他认为致黛玉以死的主凶是元春、贾政、王夫人、赵姨娘,而不是凤姐、贾母。我同意后半句,但这前半句恕我不能苟同。凤姐和贾母的确不可能是高鹗文中那副狠毒的嘴脸,单单看她们二人平时待黛玉的态度就可知晓。但周老先生列举出了种种我认为不能够成立的证据来证明元春、赵姨娘及贾政夫妇的“罪行”,我们一一进行分析:

首先说元春。周老先生认为,她在省亲时不喜宝玉用“绿玉”这一件事其实是曹雪芹的暗示,这未免牵强附会了,宝玉名里也有玉字,难不成元春也不喜宝玉?老先生还谈及赏赐时钗黛二人所得之物的不同,比起黛玉的率性任情,元春自然是更属意贤良淑德的宝钗做弟媳,这也无可厚非,但这并不足以说明元春不喜黛玉,更不能说明元春蓄意害死了黛玉。

我们再说贾政夫妇。周老先生认为正是他二人向元春示意,不然元春也不会做得这般明显。其中贾政受赵姨娘枕旁风的影响,王夫人受到袭人的话的影响。我认为,元春不是那样唯命是从的女子,她能做上贤德妃必然也有自己的考量。而赵姨娘虽生育了儿子,但是个糊涂人,地位低下,枕旁风又能有多厉害?袭人虽有一次向王夫人提及宝玉和钗黛二人关系亲密,但也不是单单针对黛玉而言,可见老先生在此处研究的太过用力了。

最后说周老先生认为的罪魁祸首赵姨娘。文中举例第五十二回,宝、黛正待谈心,“一语未了,只见赵姨娘走了进来瞧黛玉”,黛玉忙的一阵周旋招待,“一面又使眼色与宝玉。宝玉会意,便走了出来”。我认为此处黛玉使眼色定不是怕赵姨娘嚼舌根,二玉的关系全府上下众人皆知,连兴儿对尤三姐介绍府中情况时都说宝玉“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所以二人根本没必要避嫌。在我看来这一处应把重点放在“宝玉会意”这几个字上,着重看二玉的默契,而周老先生过分解读了。

总的来说,老先生认为是赵姨娘先挑起是非,她想毁去宝玉,必须先毁了黛玉,所以她极力毁去黛玉的“清誉”,从而逼死黛玉来打击宝玉。我认为这就是解读过度的表现,赵姨娘目光短浅,只会用厌胜之术来对付人,又怎懂以情伤人?再者,黛玉就算是孤女那也是有贾母疼爱,黛玉与赵姨娘也没有利益上的冲突,赵姨娘没必要如此。 周汝昌先生在本书中还有许多独特有趣的观点,例如通过“种玉”和“胭脂米”推论文中所写地方在何处,而我才疏学浅,只能选择了两处说说我的看法,如有不当地方,还望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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