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观原创 | 娱乐会使我们远离政治吗?

“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在一个科技发达的时代里,造成精神毁灭的敌人更可能是一个满面笑容的人,而不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让人心生怀疑和仇恨的人。”

——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

早在娱乐的时代全面到来之前,关于对娱乐消极影响的担忧就可见于反乌托邦作者的作品之中。富有洞见的观察者也站在电视时代的伊始,对电视娱乐内容带来的社会文化衰退敲响了警钟。然而,尽管赫胥黎、波兹曼一再警告,娱乐还是在我们的时代胜利了,且不断地吞噬着我们的经济、文化与政治世界。在学者们对政治参与的快速衰退、年轻一代普遍的愤世嫉俗与政治犬儒主义的分析中,娱乐往往被认为是罪魁祸首。的确,人们往往通过娱乐来逃避不那么美好的现实生活,而政治便是这不太美好的现实生活中最让人避之不及的部分。互联网的普及则更能让我们方便地从复杂问题中抽身,享受当下,岁月静好。

帕特南最早针对互联网所可能产生的政治影响提出了假设——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生根的人将缺少参与公共讨论和政治参与的时间,这造成了我们的社会资本被腐蚀——我们的时间被电视所“置换”了。互联网有机会成为“更好的电话”,扭转电视娱乐的消极影响;也有机会成为“更好的电视”,为娱乐化全面腐蚀公民参与推波助澜(Putnam,2000)。帕特南显然没有对前者抱有太大的希望。

来自传播学学者的分析大多印证了帕特南悲观的学说。几乎所有的数据都把结论指向了娱乐媒体接触与政治参与之间的消极关系(Moy,1999 etc.)。传播学者从新闻VS.娱乐的角度给出了见解:尽管传播技术和新媒体的飞速发展使我们周围充满庞大而便捷的信息,但这恰恰是对直接有利于政治参与的政治新闻的一种“稀释”。新闻的速度和数量削弱了其质量和洞见,“软新闻”严重危害着政治新闻的社会政治功用——性、丑闻、灾难和风流逸事成为了“政治新闻”的主力,这与民主理论家要求的新闻体系相去甚远(Thussu,2007)。

此外,信息数量的爆炸意味着我们不得不从信息之海中取一瓢饮,而互联网以及有线电视的普及为我们的媒体选择提供了方便。有学者指出,这种选择的方便暗藏着政治参与两极分化的危险。简单来说,对于政治兴趣不高的受众而言,选择娱乐节目是能够轻易做到并一定会去做的事情。这势必加大他们与政治兴趣浓厚者的信息鸿沟,这种信息鸿沟将直接体现在政治参与上(Prior,2005)。当然,互联网媒体的整合能力,让我们浏览娱乐内容的我们一定会“偶然地”看到政治新闻。“偶然的”政治新闻接触被证明与政治参与有着积极的联系。但有学者指出,政治兴趣浓厚的受众对偶然的政治信息接触更加敏感,也更加受用。也就是说,对于娱乐爱好者和新闻爱好者而言,偶然的政治信息接触同样会加大他们之间政治参与的差距(Kim,2013)。

随着传播媒介的继续发展,学者对这一问题的研究逐渐细化,娱乐与政治关系的复杂性逐渐被学者所认识。这些学者认为,娱乐与新闻的二分法将整个问题简化,而事实上二者相互交叉(Rittenberg,2012),在各自内部也有着复杂的内容分类。政治讽刺类娱乐节目便是其中一个代表。大多数研究发现这类节目能够促进政治知识——尽管这些知识集中围绕领导人个人(Holbert,2005)。此外,不同类型的电视节目的接触也往往能够对个人的政治行为有着很好的预测作用(Kim,2008)。这些研究提醒我们思考,真正抑制了政治参与的到底是“娱乐”还是“某种娱乐”。

还有一些学者站在媒体的另一边,关注个人认知对于娱乐政治影响的调节。他们认为,在不同的受众那里,娱乐、新闻信息的处理呈现出不同的模式。信息接触的目的和程序的个体化差异对于这些信息的最终影响十分重要。个人预设的价值、人格与态度同样会激发不同的信息处理模式。这些观点同样得到了实验和面板数据的支持(Besley,2006;Bartsch& Schneider,2014)。

另外一些学者展示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思路。他们认为,以上这些研究受到了对政治参与和媒体使用狭窄定义的限制,主张用更宽泛的视角考察娱乐媒体使用与政治参与(Street etc.,2011)。这种宽泛视角主要体现为将日常生活中意义的建构作为一个政治领域,试图调和政治与日常生活的脱节(Coleman,2007)。政治话语可以是理性的,但也有其象征、情感和审美的维度(Wu,2016)。当人们在用娱乐来建构日常生活的意义时,娱乐就有了其政治性。在这个意义上,娱乐也为人们提供了一种表达和理解自身与政治关系的特殊路径。换句话说,我们对娱乐问题的讨论背后可能是政治立场和政治话语的构建与交锋。不同学者对不同娱乐与流行文化的研究证实,现实中围绕流行娱乐文化的讨论隐藏着大量政治信息,只是这些政治信息在以往的研究中未被识别。无论是在Facebook、微博还是当年火遍中国的超级女声,年轻一代创造性地利用各种媒体讨论来反映他们的生活和身份,这应该被视为公民参与的另一种形式。更重要的是,鉴于政治新闻内容的机械、正式和复杂,娱乐有时比新闻在政治问题上的讨论更加深入(Theocharis&Quintelier,2014)。

娱乐会使我们远离政治吗?似乎也不尽然。的确,笔者本人也对娱乐内容的泛滥与文化精神的衰退持悲观的态度,但围绕这一问题的学术研究则应继续以客观的立场去不断完善。有学者指出,娱乐在愉悦人的同时也在制造社会关系、构建日常生活的意义。在正式的政治参与渠道受阻,政治新闻开放性不足的政治社会中,娱乐的此种意义则更加彰显。立足于更加宽泛意义上的娱乐政治影响的讨论,似乎对我们研究中国现实提供了更为有效的思路。

【政文观止Poliview】系头条号签约作者

参考文献:

Bartsch, A., & Schneider, F. M. (2014). Entertainment and politics revisited: How non-escapist forms of entertainment can stimulate political interest and information seeking.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64(3), 369–396.

Besley, J. C. (2006). The role of entertainment television and its interactions with individual values in explaining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Harvard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ress/Politics, 11(2), 41–63.

Coleman, S. (2007). Mediated Politics and Everyday Lif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1, 49–60.

Holbert, R. L. (2005). A typology for the study of entertainment television and politics. American Behavioral Scientist, 49(3), 436–453.

Kim, Y. M., & Vishak, J. (2008). Just laugh! You don’t need to remember: The effects of entertainment media on political information acquisition and information processing in political judgment.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58(2), 338–360.

Kim, Y., Chen, H. T., & Gil De Zúñiga, H. (2013). Stumbling upon news on the Internet: Effects of incidental news exposure and relative entertainment use on political engagement. Computers in Human Behavior, 29(6), 2607–2614.

Prior, M. (2005). Entertainment : Increasing Media Choice Widens Turnout Gaps in Political Knowledge and. Midwest Political Sience Assosiation, 49(3), 577–592.

Moy, P., Scheufele, D. A., & Lance, R. (1999). Television Use and Social Capital : Testing Putnam’s Time Displacement Hypothesis. Mass Communication and Society, (2:1-2), 27–45.

Putnam, R. (2000). Bowling Alone: The Collapse and Revival of American Community. In SIMON & SCHUSTER.

Rittenberg, J., Tewksbury, D., & Casey, S. (2012). Media Preferences and Democracy: Refining the “Relative Entertainment Preference” Hypothesis. Mass Communication and Society, 15(6), 921–942.

Theocharis, Y., & Quintelier, E. (2014). Stimulating citizenship or expanding entertainment? The effect of Facebook on adolescent participation. New Media and Society, 18(5), 817–836.

Scott, M., Street, J., & Inthorn, S. (2011). From entertainment to citizenship: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political uses of popular culture by first-time voter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Studies, 14(5), 499–514.

Thussu, D. K. (2007). News as entertainment: The rise of global infotainment. In SAGE Publications.

Wu, J. C. (2016). Expanding civic engagement in China: Super Girl and entertainment-based online community. The Internet, Social Networks and Civic Engagement in Chinese Societies, (February 2015), 105–120.

撰写:殷    昊

审读:杨端程

编辑:康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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