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身份认同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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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平常教育孩子的时候总会提到要多表扬。
但我们发现表扬并不一定起作用,有可能是蹬鼻子上脸,一生气打一顿;打完了之后发现,作用也不大,好了伤疤忘了痛。
我们无奈地说,现在的孩子可真难管!
这样,不同的家长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大部分家长会一脸发懵的相,感觉孩子没有自己小时候听话,同时又无不伤感地回忆自己父辈的威严,好像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还有一部分家长认为,现在的孩子比自己这一代聪明了,打他他会跑,表扬他他会要好处。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呢?表扬或批评、甚至是打都不起作用了呢?
其实,我们忽略了一个现实条件。我们在表扬或批评、甚至是打他的时候,没有观众了,现在的孩子大部分都是独生子女。
在没有比较的前提下,你对他的表扬或批评都是主观臆断,不存在现实对比。这就造成了另一个现象,动不动就拿别人家的孩子做比较,去伤害自己家孩子的自尊。
表扬和批评是一种在集体中运用的对比手段,表扬的代表好,批评的代表错。但在没有比较的独生子女家庭里,这种比较就完全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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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扬和批评调动的是人的荣誉感和屈辱感,荣誉感和屈辱感在现实集体里才起作用。
这两年,我们的宣传部门也非常强调集体主义,爱国主义的前提就是集体主义,没有了集体主义,爱国主义就是空谈。
而现实是,现在人的生活基本脱离了集体,集体已经变成了一个空泛的概念。
首先,社会分工的细化。
让一个大集体分出了不同的小集体,而在一个小集体当中,个人的工作又是以单一化的形式存在,不同集体之间的联系由专业部门或手段来完成,而不需要不同集体之间的人员往来。
这方面的问题也反映在空间上。我刚上班的时候,几十个老师都在一个大办公室里办公,大家天天在一起,谁放个屁都知道他早上吃的啥馅的包子。在这样的前提下,校长每一句话里的褒贬色彩都非常起作用。现在几个人一个办公室,或一个人一个办公室,相互封闭隔离的空间、相对私密地存在让褒贬信息不能第一时间传播,表扬和批评的作用自然就失效了,集体主义的想法也就慢慢淡化了。
其次,传统生活社区的改变,让荣誉感和屈辱感完全丧失。
从小了说,商品住宅的出现打破了原来的熟人生活社区,现在大家住在一个基本上是谁也不认识认的环境里。之前不是这样,一个单位一个家属区,一个部门一幢家属楼,在单位里的各种表现很快就能传到家里。好了,全家人脸上有光;坏了,祖宗八代跟着丢人。现在呢?你在外面干了啥,没人会知道。
从大了说,人员的跨地区、跨国家流动让所有人都不再去相信彼此之间的过去。荣誉感和屈辱感是建立在过去的基础上的,这时,依托于集体的荣誉感和屈辱感只能是随口编的故事,说着说着自己都不信了。
在这种情况下的集体主义教育或爱国主义教育有多难,可想而知。
为什么这么难?
现实基础不存在了,社会越来越走向个体化、个性化。
那么,在当下的社会里的荣誉感和屈辱感还起不起作用呢?
当然起,不是我们平时说的,现代人越来越不要脸了。
随着互联网技术深度介入平常人的生活,一个新型的集体或社区出现了。那就是虚拟的互联网社交媒体社区,在这个虚拟的集体社区里,每个人都有一个虚拟的身份,重新建立了一套荣辱观。
这也就是我们看到的,现实社会中的骂仗不见了,社交媒体里的骂仗增多了,人们在这里追求荣誉,抵制羞辱。在社交媒体里的荣誉感又很容易转换成现实利益,也就是网红经济。到了一个得社交媒体得天下的时代,传统现实权力受到了挑战。
3
荣誉感和屈辱感是基于比较而产生的,比较的结果是什么呢?
一般认为是好坏,其实是身份的认同。
中国人传统的身份认同不是基于国家的、民族的,也不是基于地域的,而是基于宗族的。
比如,你和一个姓张的吵架,你说,你们姓张的没一个好东西。这种骂法本身就是对张姓家族的羞辱。这时,如果身边还有姓张的,虽然他和事件无关,只是路人甲,他也会站出来指责你。
这种宗族身份认同是中国古代社会的统治基础,也是我们的文化基础。
说起来是个非常的意思的事儿。
中国人的国家身份认同、民族身份认同是从抗日战争开始的,日本的全面侵华让中国人有了这方面的认同感——我们是中国人,我们是中华民族。
这种强压所带来的民族认同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我们不再区别具体的民族,而强调了国家的统一性。现在我们不但没有西方的种族歧视,也不会关心谁是啥族。
建国之后,中国人有了一种更宽泛的身份认同——基于社会主义的身份认同。
而在国内,就是集体认同,你是哪个公社的,哪个大队的,他是哪个厂的,哪个车间的。
改革开放后,建国之后建立起的、基于意识形态的、集体主义的身份认同完全被打破,中国人建立了全新的身份认同观——富人和穷人。
但这种身份认同不好区别,可以伪装。我可以借别人的车开,出门时借钱买包中华。
所以,就形成了另一种基于可识别系统的身份认为——地域认同。
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你是哪里的人。有可能一张嘴就知道,他东北的,他河南的,他四川的,他山西的。这种身份认同带来的地域文化歧视,无法形成有共识的荣誉感。
也就是说,从建国到改革开放初建立的身份认同是放弃了抗战建立起来的、统一的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
八十年代,如果有一个人出国不但是家人,邻居都觉得光荣。这主要是建国后建立的意识形态身份认同的后遗症,因为那种社会主义好兄弟的身份认同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好处。
中国人的第二次国家身份认同、民族身份认同还自港台。
1980年,邓小平和撒切尔夫人开始就香港回归问题会谈。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张明敏所在唱片公司老板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开始为张明敏策划专辑。找香港词曲家黄沾为他写一首国语歌——《我的中国心》。
这首歌1984年登上春晚,长江、长城、黄山、黄河这样强烈的国家、民族符号通过歌曲深深地打动了中国人,国家意识、民族意识开始增加。
1990年北京举办亚运会,中国人的国家意识、民族意识走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1997年,香港回归,刘德华的《中国人》唱出了“黄色的脸,黑色的眼,不变是笑容”,民族符号再一次被强化。
不过2001年加入世贸之后,随着中国人参与全球生产活动的加剧,以及对官僚体系管控的失效,中国出现了新的出国潮,投资移民日益增多,中国人的国家身份认同、民族身份认同再一次受到冲击。
但是,这一次与八十年代不同,八十年代是出国的、不出国的都公认外国好,也就是说,这是主流社会的共识。
但2000年之后,特别是2008年之后,这种共识出现了分野,有人说外国好,有人说中国好。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在主流意识层面强调了国家身份认同和民族身份认同。
强调代表缺失,强调一面的同时,也等于强调了另一面。
就像班主任表扬了几个好孩子的同时,会对很多孩子产生强烈的刺激,使之产生反抗心理。所以说,表扬和批评都不是好办法,最好的办法是不带褒贬色彩的鼓励。只不过,鼓励和表扬之间的尺度很难拿捏。
在互联网去中心化、经济全球化的今天,中国人国家身份认同、民族认同的问题又摆在了我们面前,从现在两岸三地的状态,我们看到了非常不好的、也是中国人不想看到的局面。
而另一面是一个更糟糕的现象。
越有钱有势的越没的国家、民族身份认同感,拿着外国身份在中国耀武扬威的中国人到处都是;越没有钱、越穷的人却反倒有极强的国家、民族身份认同感,动不动就给别人下汉奸的定义。
问题出在哪了呢?
一个不认同家庭出身的孩子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个家没有给他带来荣誉感,离家出走;二是在家里没有得到公平的对待,离家出走。
所以,荣誉感和公平是身份认同的基础。
一个国家的荣誉感首先来自富足,其次是能给每一个人走向富足的机会,也就是公平。做不到这两项,任何国家认同、民族认同的宣传都是苍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强调屈辱感,引发仇恨心理。
我们现在就走到了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
最后回到独生子女的教育问题。好像我们现在认为独生子女身上有很多问题,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心理没有屈辱感,他们对家庭身份的认同感很强,因为没有兄弟姐妹和他们体系比好坏。
给孩子最好的鼓励是给孩子自己解决问题的机会,让他们在自我成功中体会荣誉感,而不是来自父母的表扬。
社会其实也是如此!
以后我们有时间可以细一点聊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