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肉香肠何处来?
作者 ▏平叔
寒冬腊月,就是秋腊肉灌香肠的季节了,就得准备猪肉了。
猪肉从何而来?
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而是,杀猪。
一个冷冷的杀字,就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说起来吓死个先人板板,其实还要看杀的对象是谁。
杀人,涂炭生命,那是凶残恶魔才会干的事情。
杀狗,还是残忍!
据说那杀狗之人眼里都有一道凶光,身上也会有一股气味,所以杀狗惯犯从来不会遭狗咬,因为狗能嗅出人身上的气味,心里就晓得面前站着的是个双手沾满了狗们鲜血的凶神。
吓惨!
如果杀的是猪,对不起,就没那么惊险曲折了,完全就是一场喜气洋洋的民间武术表演。
别看一头猪又肥又壮,真要动起手来,猪完全不是人类的对手,每个屠夫都能体会到庖丁的快感。
总的来说,猪比较笨,习惯得过且过的猪是不怎么懂得反抗的。所以,杀猪并不需要多么深厚的武林功夫。只要你有三分小胆子,一把长刀子,保准一火铁就把一头猪给彻底超度了。虽然我对于腊肉香肠是无比的喜欢,但我一直是对猪抱有深深地同情的,我觉得猪的一生太过悲惨,不仅不如人,甚至还不如一头驴,一头牛。
据说是当一头牛被牵出来上法场,肯定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于是眼中会泪水盈盈。
驴也是如此。但是当一头猪被牵出来,眼见得一群看热闹的人欢天喜地,身边又有土灶滚水沸腾,却浑然不觉得危机将至,还在快快活活哼哼哈哈满地找食。结果被人一根绳子捆去杀了,愣还不晓得自己究竟错在哪里,究竟惹怒了谁。
虽说江湖流传“杀猪杀屁儿,各有各的杀法”,但是真要动起手来,这杀猪也不是谁都能干的事。何况,杀猪也算杀生,也是有罪过的,所以这杀生之罪还是让图财害命的杀猪匠去承担了吧,反正他们杀了一辈子,也不怕阎王给多加一条罪状。
我是多次亲眼目睹过杀猪的,四川人杀猪前会先在地上挖口灶。那灶当然很简陋,基本就是一个坑,上面架得上一口锅喂猪的锅。先烧一大锅开水;等水烧开了,把猪牵出来候场,静等午时三刻……
猛听得杀猪匠一声令下,几个帮忙的人更不答话,便一拥而上,直接把猪给掀翻在地,四蹄捆牢,这时才听得那猪开始哭天抢地闹腾,哭声真嘞很委屈,而旁边人却哈哈大笑。
这时候,杀猪匠把嘴里的烟屁股往地上一吐,径直上前,对着猪脖子锁骨处就是一刀,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刀柄已经挨了肉。
此时的猪先是厉声尖叫,宛如《青藏高原》到了最高潮的部分,然后是闷哼几声,又好似火车进了破落的站台,最后是一声叹息,让人想起红楼黛玉葬花吟……
多少有点可悲。一头猪的猪生无论曾经是如何的壮怀激烈,或者是安宁祥和,都到此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也曾遇到过那种业务不熟悉的二杆子杀猪匠,连捅几刀猪都还在满地跑,大家便会心生同情,说,造孽哟……也不晓得是说猪造孽还是杀猪匠造孽。等那猪彻底认命安静下来,杀猪匠削根细竹,一头尖一头钝,尖的那头往猪蹄里一插,鼓起腮帮子就吹——这是最原始的给猪吹气大法。
吹猪如同吹圆号,也是需要相当的肺活量的,厉害的杀猪匠一气呵成,一会儿那猪就圆滚滚的了,遇上能力差点的,吹得脸红脖子粗,地上还是软沓沓的一堆死肉。等到猪被吹圆了,开始下锅刮毛。都说滚水好烫毛,果然是。铁刮子挥舞,一会儿锅里就一头白白生生的肥猪,拖起来,果然通体如雪,宛如贵妃出浴般楚楚动人。
再然后,就是开肠破肚,条块分割。桥归桥,路归路,一缕猪魂早已是不知所踪。留下肥肠心肺猪肝等一中下水,当晚就煮了,参加劳动的人人一海碗,看热闹的也可以分得一小碗猪血汤。
这时候,已经有人开始在肉上码盐了,这是做腊肉的第一步。
这头猪终于是死了,而它帮助造就的腊肉吃起来,却并无丝毫悲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