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家胡狼想不到,自己的下一站是灭绝
从达尔文和华莱士时代开始,博物学家就笃信一条真理:想要发现别处没有的物种,就到大洋中心的岛屿上去!这当然离不开榜样的力量,两位巨匠在“贝格尔号”环球航行和马来群岛的发现震惊世界,也让岛屿生态的独特性成为共识。而对于独特性的来源,时人也有了初步的认识——被海水包围的岛屿拥有天然的隔离环境,扩散而来的物种更容易和陆地上的同类分化,演变为岛上独有的物种。
加拉帕戈斯群岛中的圣克鲁斯岛(Santa Cruz Island)上的海鬣蜥,这里坐落着达尔文研究中心 | Xxchangwoo0120xx / Wikimedia Commons
达尔文的难题
然而,如果海水和距离可以阻隔基因交流,那最初的岛屿生物又是如何突破这种阻隔扩散到岛屿上的呢?在澳大利亚基林岛上,达尔文见到了海浪把椰子和红树苗推上新诞生的珊瑚岛的过程,他也由此提出种子跨洋远距离传播的设想,但这一设想并不适合绝大多数动物。
椰子在海上漂流的上限大约是70天 | Pixabay
在加拉帕戈斯群岛,达尔文被三座岛屿上小嘲鸫(dōng)的微妙差异吸引,这当然是它们在岛间飞行扩散后分化的结果,达尔文也敏锐地察觉到,这几种嘲鸫和美洲大陆上鸟类的相似之处,甚至已经设想它们存在演化上的血缘关系。但即便在今天,从厄瓜多尔飞往加拉帕戈斯的航班还需要两三个小时的航程,小嘲鸫的飞行能力必然不能支持这种扩散。加拉帕戈斯象龟和远在印度洋的象龟是否存在联系?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并不会游泳的巨龟又怎么完成这段扩散之旅呢?
更吊诡的案例来自马尔维纳斯群岛(英称“福克兰群岛”),在这样孤悬海外的岛群上,为什么是一种犬科生物——福克兰狼Dusicyon australis——成了唯一的本土哺乳动物代表?
福克兰岛 | Victor / Wikimedia Commons
福克兰狼的科学插图,John Gerrard Keulemans绘制 | Wikimedia Commons
在今天,这些问题都能得到生物地理学的解答,岛屿物种扩散的机制也逐渐明晰。达尔文观测到的植物种子随洋流扩散不仅为海岛带来绿色,甚至还奠定了植物的全球分布格局,而在植物飘浮的过程中,许多动物也“搭了便车”。这样的例子尤其以各类小型的爬行和啮齿类动物居多,在1995年,加勒比地区的一场风暴,导致原本生长在法属海外领地瓜德罗普岛的树木,被洋流带到了200公里之外的英属安圭拉,而在其中一根树干残骸之上,就趴着15只绝望的绿鬣蜥。
奇怪的旅行者们
甚至一些鸟类有可能也是通过这些木筏,扩散到世界各地的岛屿的。尽管它们会飞,但飞行能力并没有信天翁那么出众,它们的羽毛也不能防水,这让它们无法漂浮在水面休息,所以,漂流在海上的浮木就成了它们的救命稻草。这些搭便车的鸟类,自己甚至也可能成为便车,一些寄生在鸟类羽毛中的虫类,或鸟类消化道中的植物种子,都有可能被鸟类带到新的岛屿上。
即便是加拉帕戈斯象龟这样的庞硕生物,我们也已经窥探到一个久远又震撼的扩散故事。人们偶然发现,生活在阿根廷和巴拉圭的查科龟Chelonoidis chilensis,似乎与加拉帕戈斯象龟拥有非同寻常的血缘关系,两者大概在500万年前还没有分家。或许在那个年代,发生在阿根廷和巴拉圭的一次自然活动——比如泥石流或海啸,偶然将一些陆龟卷入海中,这些陆龟虽然不会游泳,却可以凭借巨大体型带来的浮力漂浮在海面上,它们努力地伸长脖子呼吸,并以龟类独有的低新陈代谢来对抗难捱的饥渴。
加拉帕戈斯象龟的一种(Chelonoidis nigra) | Dallas Krentzel / Wikimedia Commons
在洪堡寒流的推动下,经过几个月、甚至更长久的漂浮,这些陆龟最终被带到了加拉帕戈斯群岛。象龟最早登陆了加拉帕戈斯群岛中最古老的几个岛屿,后来又通过这样的漂流,移居扩散到附近的一些后来才形成的新岛屿上,并在各个岛屿中演化出多达十几种。
实在难以想象,象龟这么庞大的生物可以在水中漂浮如此之久,但观察到的事实就是如此:就在几年之前,人们在海中发现了一只正在漂浮的加拉帕戈斯象龟,根据它身上生长的海洋寄生虫判断,它“下海”至少2个月了。
冰面上的流浪汉
但这些似乎都很难嵌套到福克兰狼的故事中。马尔维纳斯群岛来自古老陆块的裂解,至少在哺乳动物诞生之后,它就从未和任何大陆联通。时至今日,岛群距离最近的陆地也还有460公里远,仅仅依靠浮木的浮力来支撑福克兰狼的体型几乎不可能实现,而哺乳动物的典型新陈代谢又让它无法和象龟一样熬过如此之久。
福克兰狼标本 | Kane Fleury, MothmanNZ / Wikimedia Commons
以往的研究认为,福克兰狼是南美鬃狼分化而来,使用现有的福克兰狼标本和现存的鬃狼进行基因比对发现,二者在33万年前分道扬镳。但近年的新研究发现,福克兰狼和南美地区已经灭绝的某种胡狼亲缘关系更近,而二者至少在1.6万年前还拥有共同祖先,换言之,福克兰狼来到群岛和南美胡狼产生隔离的时间不会超过1.6万年。
这个时间点恰好和末次冰期重叠,也许冰期海平面下降后,裸露的大陆架和群岛之间的海面距离大大缩减,以至于海面冻结后,陆上的南美胡狼一路追随企鹅来到岛上(冰面上缺乏植物,反倒不能吸引啮齿动物)。冰期结束后,意外的闯入者不仅被遗留在岛上,还被岛屿之间的海峡分割,以至于达尔文抵达的时代,就已经有了“东西岛上的狼大小和毛色并不相同”的差别。
福克兰岛上的王企鹅 | Pixabay
这当然只是猜测,截至目前,我们也只能借由这样的猜测了解这种动物的扩散方式,甚至了解这种动物本身——达尔文没搞清楚福克兰狼的来历,倒是对它的结局洞若观火,在日记中他提笔写道,“对(这里)的开发才断断续续几十年,福克兰狼在东岛已经很罕见了,恐怕用不了几年,它就要和渡渡鸟一样被列为灭绝物种。”
Museo Malvinas博物馆里的福克兰狼标本和介绍 | Gastón Cuello / Wikimedia Commons
达尔文一语成谶,1876年,最后一只福克兰狼被牧羊人杀害。这些扎根远海岛屿的生物,它们的经历是多么传奇,在它们的无助探索路上,绝大多数个体都无法平安到达那点缀在浩瀚大洋之上的陌生岛屿,即便到达岛屿,这里也很可能并不适合它们生存,而活到今天的每一种,都是命运的宠儿和坚韧的斗士。它们本应该是关于生命的壮丽奇迹故事的主角,但随着一声枪响,一切变得全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