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梦中的橄榄树(三)——三毛的流年,三毛的天涯
“我来不及认真地年轻,待明白过来时,只能选择认真地老去。”——荷西死后,你似乎顿悟。只是,你终究未能认真地老去,在正盛放的锦瑟年华里,便认真地选择了让灵魂去流浪,你梦中的那棵橄榄树,它长在荷西的故乡……
缘份真的是很奇妙的事情,努力追求的会擦肩,刻骨铭心的也会成为陌路,毫不在意的却总在世间的某个角落等着你。荷西,就是那个默然为三毛守候的人,他只管固执地爱着,没有去打扰她的生活,也不管她是否已经嫁人。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对他说过永别的三毛,他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的三毛,命运却把她带到了面前。
此次重逢,荷西已是成熟的大男子,他不肯再放过三毛,纵使三毛已是粉身碎骨后的重生,他也依然如初的爱着她。三毛感动于他单纯、固执、恒久的痴情,决定和他在一起。但是结婚前她要先实现今生的夙愿:去撒哈拉沙漠寻找前世的乡愁。而荷西在这世上只执着两件事:一是对三毛永恒的爱,二是他对大海深沉的爱。作为潜水工程师,海洋是荷西的生命,但为了至爱的女人,他毅然放弃了大海,与三毛一起开始了贫穷却也快乐的沙漠生活。
在这片寂寞苍凉的土地上,他们度过了难忘的沙漠第一夜:简陋寒碜的屋子,在水泥地上铺了帐篷上的一块帆布,三毛蜷缩在睡袋里,荷西包着薄薄的毯子,在零度的气温里,他们依偎着冻到天亮;沙漠本就物质匮乏,再加上他们没钱,连基本温饱都得不到保障,但他们认为有信念、有爱情,这就足够。荷西不懂风花雪月,他们无法在一起谈文字、谈人生、谈理想,但他可以给她现世安稳,和她分享俗世烟火。
三年多的沙漠生活,万般滋味尝遍。三毛本就因为热爱而来,她以惊人之笔,将沙漠中的情态纤毫毕现,《撒哈拉的故事》和《哭泣的骆驼》是沙漠给她的馈赠,后来成了三毛历久不衰的畅销著作。
因为战事,他们被迫离开了沙漠,去了大加纳利群岛。三毛遭遇车祸,后又患上妇科疾病,荷西辞掉了工作照顾她。在失业期间,他们的生活来源,仅靠三毛从遥远故乡寄来的零星稿费。他们每天只能吃一顿饭,有时是一片面包,有时是一碗生力面,贫穷,可以粉碎一切坚强。“爱情,如果不落实到穿衣、吃饭、数钱、睡觉这些实实在在的生活里去,是不容易天长地久的”,贫贱夫妻百事哀,三毛切身体会到了。
为了治病,三毛只身回了台湾(当时的钱也只够买一个人的机票)。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台湾,她已拥有了大量的粉丝,采访签名,盛宴美酒,让她在享尽尊宠之时,也感到了疲惫。在鲜花掌声中,她没有忘记,远在加纳利岛的丈夫荷西还失业在家,还在忍受着饥饿与寂寞,她不忍再辜负这个为她饮尽沧桑的男子,毅然回到了荷西身边。
此时,三毛的稿费源源不断而来,荷西也在拉芭玛岛找到了新的工作,打造海边景观工程。稳定的收入,让他们彻底告别了贫穷,在诗意宁静的二人世界里,相守着最相爱、最依恋的静好岁月。
只是,这样的好景实在是太短,一年多的时间短到恍若一瞬。三毛的爸爸妈妈来岛上看他们,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后来三毛陪父母去伦敦旅行,荷西在拉芭玛机场为他们送行,不曾想,这次挥别,竟是永诀——两天后,三毛接到了荷西在潜水时意外丧生的消息……
现实实在是太过残忍了些,心已碎成千片万片的三毛,岂是“疼痛”二字能概括?她亲手为荷西挖好了坟墓,把他葬在了他们经常去散步的陵园,那里可以看见荷西工作过的地方,可以看见他挚爱的大海。
在父母的哀求下,三毛离开了那座死亡之岛。这个失去至爱、带着满身伤痕与尘埃回归故里的女子,自杀的念头一直都没消停过,在亲情、友情的陪伴安慰中,三毛渐渐平静下来。几个月后,她再次回到了拉芭玛岛,静静地陪伴着死去的荷西,她始终相信,荷西的灵魂一直都在的。在岛上隐居了一年的三毛,似乎在某个瞬间顿悟:只要两个人心意相通,哪怕天人永隔,在哪里都可以厮守在一起的。于是,打点行装,带着荷西的魂魄,一起回了台湾。
回国后的三毛,从来都没有闲过,也许,她需要这样的忙碌,来排遣心底的寂寞与痛苦。写作、教书、座谈、演讲、应酬,三毛透支了健康,不得不放下所有纷繁尘事,飞往美国去疗养。这期间,她再度回了拉芭玛岛,既是看望沉睡的荷西,也是与这座海岛进行一次永别。从此甘心作茧,永不化蝶。
百转千回后,三毛安心归根了。写作之余,便是安然淡定地做一个红尘的归人。她去上海拜访了《三毛流浪记》的作者张乐平,认他做了爸爸;去了浙江舟山,赏烟雨江南的婉约秀美;去了陈家祠堂,为自己的祖宗郑重地施以祭礼……。回去后写下了此生唯一的电影剧本《滚滚红尘》,这部绝笔作品,让他人获得了八个奖项,而三毛角逐的最佳编剧,却未能如愿。
戏剧落幕,寡淡收场。这红尘,到底不是她想象的模样。三毛,依然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三毛。1990年秋,她不辞辛劳,去了遥远的乌鲁木齐,找寻一位她心里牵挂的老者,想和他经历一段惊世骇俗的黄昏恋,在寥落无味的人间相互取暖。他就是创作出绝代名曲——《在那遥远的地方》的词作者王洛宾,这位年近八旬的老人,有着浪漫的情怀,也有着坎坷的人生,让三毛为之着迷、为之倾倒,她带着长住所需的衣物,带上一颗温柔多情的心,住到了王洛宾家里。只是,这位迟暮的老人,给不起,也或许是不想给三毛所想要的感情,他对三毛的冷落,让三毛明白了自己终究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带着遗憾与感伤,她泪别了这位老人,从此心若止水。
背上简单的行囊,粗布素衣的三毛开始了在内陆的行走。成都,西藏,重庆,武汉,上海,一程山水,一声珍重。她对祖国河山有了更深沉的感情:“如果今生还可以,我愿意嫁一个中国内陆人,和他过波澜不惊的岁月,安享尘世如花的幸福”,正盛年的三毛,本来,是完全可以的。
这个秋冬季节,于她实在是有些萧然颓丧,一路美景,也未能温暖心中的苍凉。回到台湾后,1991年1月2 日下午 ,她因子宫内膜增生而住院,这只是一个十分钟就能完成的小手术,三毛异常平静。在手术前,她对母亲说:“医院里有很多小孩子在床边跳来跳去,有的已长出翅膀来。”母亲知道三毛一向爱幻想,并没在意。手术完成后,三毛吃了母亲带来的食物,顿觉神清气爽,她让父母回去休息。夜里11点,她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语气依然平和,说的都是病情,可是一会儿,她的声音大而急,母亲听不清楚,只听到最后一句“医院里床边的那些小孩又来了!”母亲依然当作是她的幻觉,安慰她:“也许是小天使来守护你了。”三毛当时笑了一声,这一声笑,是留给母亲最难释怀的疼痛,每每想起就倍觉凄凉。挂了电话的母亲始终不放心,凌晨1点打电话叫一位在医院的好友去看她,好友告诉她一切都好好的。第二天(1月4日 )清晨7点,清洁女工发现了用一条长丝袜自缢于病房浴室里的三毛,法医推断,死亡时间是凌晨2点。
这个一生传奇的女子,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给了大家一个安然平和的假象,然后猝不及防的拿掉了自己的生命。世人的震惊,惋惜,悲痛,怀念,甚至猜疑,都轻若云烟。她死前曾对母亲说:“我的一生,该做的事都做过了,我已没有什么路好走了,我觉得好累。”烟花般寂寞、月光般清冷、沙漠般苍凉的三毛,爱过痛过,哭过笑过,此时的她确实是累了,红尘为她让道,天地不敢多言。如果死,是她最好的解脱方式,且让我们相信,她去了最幸福的归宿,和那些长着翅膀的小孩,飞去了那个长满橄榄树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