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有故事】亲历新中国教育七十年（十六) / 开普饭

冉乃彦，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副研究员，中国教育学会自我教育学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首届访问学者。兼任中国家庭教育专业委员会学术部理事，中国家庭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北京关心青少年教育协会副会长。长期从事青少年儿童、家庭教育、自我教育、发展心理和科研方法研究。2005年获得全国关心下一代工作先进个人称号，2015年获得中国生命关怀协会全国百名优秀志愿者称号。2017、2018年获得家庭教育金推手奖。出版《生命教育课》《真正的教育是自我教育》等多本著作。

1960年

动植物小组与困难时期来到

58年中央颁布了《关于教育工作的指示》之后，人们对“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更加重视，“以农业为基础”的思想逐步深入人心。少年之家成立了科技小组，主要是植物、动物的培养，让我担任辅导员。我从小对科学技术很感兴趣，曾经幻想当科学家。但是现在这方面知识等于零，只依稀记得苏联有一个科学家米丘林，还有一个李森科。

不过学校里这方面活动还是不少，有的地方甚至成立了“少年科学院”。尤其是种植油料作物方面，少先队在组织种蓖麻方面很有成绩，有的学校种植的蓖麻长得像一棵小树，密密麻麻结了不少的蓖麻果。

我们的植物小组，就从种植蓖麻开始，买来了各种参考书，先是给蓖麻“扎针”，刺激它，促使蓖麻多分蘖，多结蓖麻籽。后来想实验种植“两层楼”，就是通过土豆和西红柿嫁接，让上面结西红柿，下面在地里结土豆。可惜多次试验都失败了，只是能把两个蓖麻嫁接在一起成功了，但是也没有多大价值。

后来，成立动物饲养小组，孩子们更感兴趣了。计划有“中学组，总结出一套饲养经验，治病，远缘杂交。小学组，饲养繁殖快、个子大的兔子…”。

刚开始买了几只安哥拉兔子，它们活蹦乱跳，在笼子里跑来跑去，不时地用腿拍出响声。孩子们忍受着异味，兴奋地目不转睛地观察兔子。没想到，第二天兔子不翼而飞，孩子们仔细查看，原来是它们在笼子底板上啃了一个洞，又在地上挖了深深的洞，全都“转入地下”。当然，孩子们很快就把它们捉拿归案。

等我们把地面都铺上砖，才把兔子请回到笼子里，给他们喂各种蔬菜。后来可能是营养不够，有一只黑白花的兔子鼻子上长了癣。我们赶紧找参考书，根据书上的建议，我们买了治癣的药膏。涂了药之后，没想到结果是这只小兔死了。请教了行家，才知道是兔子自己舔了鼻子上的药，中毒而死。看到小兔子被误杀了，有的孩子伤心地哭了起来。这时我建议，要给兔子开一个追悼会，全组同学都举手赞同。追悼会开的简短而庄重——孩子们整齐列队，把兔子的遗体轻轻放在坑穴里，我检讨了自己犯下的医疗错误，大家也都伤心地向小兔告别。整个过程都是极其严肃，我相信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情景。

不久，少年之家调来了一位农村出身的东绅老师，他从小就熟悉农业活，就把动植物组全都交给他辅导，他一来，果然菜园就变了样，各种菜苗都长得很精神。我这个缺少劳动实践的人，只好靠边站了。不过，新安排的任务，我更加喜欢——担任木偶组的辅导员。

就在这一年，由于天灾人祸，我们国家进入了生活最困难的两年，全国性的粮食短缺，首都也不例外。当时，每个男性每月发30斤粮票，女性28斤。表面看这个数量不算太少，但是由于粮食减产后，喂牲口的粮食也不够，牲口一减少，各种油、肉、副食，每个人得到的也很少，时间一长，整个人的营养全面缺乏。普遍的表现是全身无力，总觉得很饿，大家都尽量避免谈与吃有关的话题。那时候刷锅水一般都要喝掉，也没有人笑话你，因为里面不仅有残余的粮食，还有油星。

在食堂吃饭，人人都是斤两计较，互相也能够理解。如果你中午吃三两，大师傅就当着你的面，称出足足三两的面，做成面片，煮好了，放进你的碗里。到亲戚、朋友家串门吃饭，也必须自觉地留下粮票。

我们单位有一个小青年，由于工作上的事情，进行家访。正赶上吃饭，老北京人是出于礼貌，让了让“您吃点吧……”，结果她说“来一口吧”。她连续去了几家，都这么做……这件事情被大家知道后，都很生气，觉得丢了单位的脸。还专门开会帮助她提高认识。可见，当时虽然都很饿，“气节”还是有的。

困难时期，商店里，除了高价的糖果，货架上几乎看不到食品。偶尔有几个水果罐头，不一会就被买光。太阳一落山，店铺都关门，路上行人很少，整个城市黑压压，静悄悄的。

人们想出来许多办法，让米面做出来后显得比较多，比如蒸饭多搁水，其实也是一种心理安慰。人们还想出来许多代替粮食的方法。比如吃榆树皮、榆钱。我们少年之家食堂就吃过杏树叶做的包子。有一天，大师傅贾大妈竟然宣布要请大家吃猫肉，吃猫肉那天，大家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因为都猜到了猫肉的来源。

这个时期，老弱病人会出现浮肿，政府专门配给他们豆面。回到家里，看到老母亲也分配到一小口袋豆面。母亲对我说：“你吃一点吧，我吃不了……”。母亲知道我从小到大，都很能吃，上学时，每天放学回家，总是像饿狼一样，先奔向食橱。

在母亲的劝说下，我理解老人家的心情，就吃了一口十分香甜的黄豆粉。吃完之后，总觉得不是滋味，这不是吃黄豆粉，好像是吃了老人家的健康。再怎么劝，也不想吃了。

在困难时期还有一件事情。一直也是我一块心病：东绅从郊区的家里拿来了白薯干，给我吃了一块，然后说，我这里还有，你想吃就拿。其实这是一句客气话，但是有一天晚上，我饿了，就去拿了一块，心里还自我原谅：“他说过可以拿。”但是第二天我们俩见面表情都很不自然，我是由于内疚，他是不想让我尴尬，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

暂时困难时期虽然过去了，但是留给每一个人回忆，有很多是需要永久反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