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诗词中的酒具
宋代金石学兴起,许多士人都开始树立“收藏”意识,比如苏轼、李清照赵明诚夫妇,他们大多既是政客和诗人,同时也是收藏家。
虽然在当时,杯盏瓶盆等器物并不是如金石碑帖一般的收藏品,但用什么酒具也是十分讲究的,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格调。
《泊如斋重修宣和博古图录》内页
《宣和博古图》是宋代著名金石学专著
在流传至今的宋代诗词中,大诗人们提到了哪些自己使用的酒具?让我们看看他们品味如何。
《全宋诗》中有半数诗人酒诗传世,其中写酒诗提到了多种器型的酒具。
第一种高频出现的酒具是「杯、盏」。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桌上放着酒盏及盏托
五代与宋时代交接,酒盏器型大致相仿
为人熟知的有李清照的《声声慢》:「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著名酒鬼李清照笔下的杯盏,陪她度过“乍暖还寒”的难熬时光,在晚来的急风中,饮酒给了她一丝温暖。
南宋 青白釉盏及盏托 | 2018年伦敦苏富比2.75万英镑
杯、盏趁手,可以登高郊游之时携带到外面,也能在家凭窗独坐,浅斟低吟。
如适合喝酒的「花形盏」,在五代就有,到了宋代依然出产。它的外形非常契合宋代人崇尚自然冲淡的理念。
范成大《初秋间记园池草木五首》“菱葩可范伯雅,蓼节偏宜麴生。”对“菱葩”的注解是“菱葩为酒杯,样最佳。”
五代 耀州窑青釉花形盏 | 2019年北京保利拍卖
成交价:207万 人民币
杯也是宋诗中出现较多的器型。晏殊有「一曲新词酒一杯」,苏轼有「晚景落琼杯。照眼云山翠作堆。」等诗句,一边赏景一边喝酒,一边写诗一边感慨,滋味无穷尽矣。
北宋 白釉莲瓣高足杯 | 2020伦敦苏富比
成交价:0.882万 英镑
对酒器的喜爱,还有一些诸如诗前小引的证据留存。如东坡有《和陶连雨独饮》,诗前小引说「吾谪海南,尽卖酒器,以供衣食,独有一荷叶杯,工制美妙,留以自娱。」此处苏轼爱而不舍的酒器是一件荷叶杯。
南宋 龙泉青釉莲子杯 | 2019年纽约佳士得
成交价:6.5万 美元
第二种出现较多的器型是「壶」。
「与客携壶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飞,尘世难逢开口笑,年少,菊花须插满头归。」
左上:北宋 青白釉葫芦执壶 | lally旧藏
右上:北宋 南方青白葫芦形连盖执壶 | 玫茵堂藏
左下:金代耀州窑月白釉执壶 | 耀州窑博物馆藏
右下:宋 介休窑白地注碗温壶
苏轼在这首《定风波》中,开头就写到了与客人一起携壶上山,此时是秋天,估计要趁着秋色痛饮几壶。
苏轼在下阙发出感慨——“古往今来谁不老”,确实是酒后才能体会到的满腹心事涌上心头的慨叹。
第三类是几种特别的酒具。
如胡宿的《鹦鹉杯》写道:「介族生螭蚌,杯形肖陇禽。曾经良匠手,见爱主人心。置在金樽侧,来从珠水浔。愿为仁者寿,再拜莫辞深。」
提到鹦鹉杯,可能大家第一反应就是唐代的一头仿鹦鹉鸟造型的杯子。
隋/唐 巩县窑白釉鹦鹉杯 | 浦上苍穹堂藏
我们看上面那首词,第一句是「介族生螭蚌」。“介族“泛指甲壳类动物,《镜花缘》中提到“麟、凤、龟、龙”四灵之主:「那穿黑袍的,总司天下介族,乃百介之主。」
第二句说「杯形肖陇禽」,指向性就很明确了。像禽类又是介族,就是鹦鹉杯,因为早期鹦鹉杯就是用鹦鹉螺做成的。
南宋 官窑青瓷酒盏 |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另一种酒盏更为特别,在方一夔的一首诗有详细描述。
标题叫《以白瓷为酒器中作覆杯状复有小石人出没其中戏作以识其事》,可以确定这件酒器是一种有机巧的公道杯,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惊喜碗”。
金元 钧窑月白釉公道杯
成交价:490万 港币
2017年香港苏富比 莹净芳淳·显赫私人瑰藏宋代瓷珍
此外还有诗词中没有明确提到,但我们可以推测被文豪们用过的酒杯,如摩羯鱼形杯。
在扬之水老师的文章《罚觥和劝盏》中,将摩羯鱼形杯也归为酒杯,认为它是来通杯的一种演变,并通过古代的墓葬的出土器物证明了这一点。
唐、五代或北宋 越窑飞鱼形水盂(无牙版)
玫茵堂藏
从目前考古来看,这种造型的杯子,也就出现在五代-北宋之间,所以也可能是宋词中提到的杯型。
毕竟很多时候诗人的重点不在形容器物上,就以简单的一个“杯”字概括了,也不知是金是玉还是瓷,是普通白瓷高足杯还是造型特殊的杯子,此处就留给大家想象好了。
越窑青釉摩羯鱼杯 | 杭州市文物考古所藏
像士人们一样手上有钱、见多识广的收藏家们,了解摩羯鱼杯这种特殊器型的酒具也是合理推测。
毕竟,苏轼本人说自己是摩羯座,还感叹”摩羯命“命格不好,一生多谤誉。可见当时人对”摩羯“这种外来文化的元素接受度极高。
宋代酒的种类主要三种——黄酒、果酒、配制酒。
其中配制酒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除了节日必备的菊酒、茱萸酒、屠苏酒,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调配。
《清平乐》仁宗与皇后对坐饮酒
剧中皇后就会自酿调配酒
如杨万里诗中记载了一种”桂叶鹿蹄酒“。这首诗比上面公道杯的诗标题还长,叫《夜宿房溪饮野人张珦家桂叶鹿蹄酒其法以桂叶为饼以鹿蹄煮酒酿以八月过是则味减云》。
这种酒以桂叶来制饼,用鹿蹄煮。实在想象不出来什么味道,不过宋代流行的羊羔酒也是一种“荤酒”。可能当时人好这一口吧!
元 酒瓶 | 大英博物馆藏
大英博物馆有两件酒瓶,据说装的就是羊羔酒。瓶上写「金镫马踏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自制酒有时候也会出问题,比如苏东坡曾自制出让人喝了拉肚子的酒。词人叶梦得编的《避暑录话》中记载:“苏子瞻在黄州作蜜酒,饮者辄暴下。”场面应当很惨烈。
宫廷宴饮的风气是从皇帝爱酒开始的。史料载,宋真宗「饮酒三斗不乱,一日召辅臣赐饮至三斗。复进巨觥,觥退而酒出」。
宋仁宗也有诗句:「晴旭辉辉苑籞开,氤氲花气好风来。游丝罥絮萦行仗,堕蕊飘香入酒杯。」
在宫内这种大场面的时候,恐怕喝酒不能尽兴,而且还要写迎奉皇帝的诗。所以士人们自己聚会的时候花样更多,写的诗更好,喝的酒也更对味。
如梅尧臣《雪中通判家饮回》写雪中参加友人聚会:「访君留连举酒卮,胡琴奏罢欢已微。小驹跨去没四蹄,飘花凌乱沾人衣。醉目远望天地迷,何暇更问孤鸿飞。」
酒席散场,在凌乱飘雪中出门,喝醉的梅尧臣已看不清路,真是一场非常开心的聚会。
晏殊和范仲淹对饮
晏殊曾写相思诗:「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独酌,适合回忆、心碎和想念。
喝酒的妙处难以言喻,因此要借诗词比兴。正如一等一豁达的苏轼所说——“持杯月下花前醉,休问荣枯事,此欢能有几人知,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
握着宋代的瓷杯,对花饮酒才是美事,此时不饮,更待何时?
参考文献:
《论宋代饮酒风气》,刘仕俊
《宋代市井音乐与酒文化研究》,陆菲
《宋代陶瓷酒具的功能与审美研究》,谢丽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