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胡耀文的诗《 戴口罩的夜鸟抛物线般滑过》(11首)

坠枝头

成熟的植物

像一个伟大思想者一样

有谦卑的身段。

秋天里,稻穗金黄,苦瓜挂果。

饱满枝头以一种下坠的重力

对应土地丰饶的含义。

这是天然的品性——

彼此付出者必彼此吸引。

往前20年,我还在太平山务农。

20年,足以让一个人荒废

耕作的手艺。

我怀念那枝头沉坠的年轻的秋天。

现在,我的汗水依然在流,

但与庄稼无关,与蔬菜无关。

我只是,在年岁的增长上,与成熟

作物一样,获得了

自我掏空般沉甸甸的力量。

七月半

没有了悲哀,也无需祈祷。

从神的家里请回逝者,让他们知道

这看起来光鲜的人世,还留存着

远古的教育基因。

纸火燃烧起来,无风的傍晚,青烟能

上达天听,让古老的客人带着新的生辰回来。

我从水面倒影里看见了他们,从榛莽间

窸窸窣窣的细响中听见了他们……

七月半,从前的故事回到了今生:

我像一个孩童,坐在火堆旁,接受先人的

训谕,眼前浮现出

一群熟悉和陌生的面孔。

幻觉之鱼

在山地,在平原,在丘陵推叠的波浪中

行走着幻觉之鱼。

他可能是任何一物,也可能什么都不是。

有一次,我进山斫柴,独自行走在

一条山间小路上,突然

身旁空气莫名地起了波动,像是有个什么人

来到了身边。

父亲活在时,对我说过一件事:

他在老屋凹凸墙面上,看见了祖父苦涩的脸。

我无意追究事情的真假,但我相信

当你特别想念一个人时,他有可能

幻化为一株植物、一条水中游鱼,或者

仅仅是流动的空气

来到你身边。

关于离开问题

“啪”的一声,这声响离开了,

再听到时,已不是它。

一个人的离开像两个人的碰杯,

虽然干脆却

很难确定归期。

你有多少亲人和朋友离开了你?

这问题貌似可以

从统计学方面进行归纳,但似乎

又没有必要。何况有的离开是永久性的,

比如:死亡。

为什么世间有那么多分离?

为什么饯行的酒杯激不起浪花?

不要说“当离别已是常态,煽情就成为多余”。

50多年来,我坚守家乡,不愿离开半步,其实

相对别离者而言,这不也是另一种离开吗?

长久以来,我将手机铃声当作

牵引风筝的那根线,在必要的时候

会扯一扯。无论远近,无论天上

地下,我相信,都有那个感应的人。

秋月夜

秋的夜空,用一种高远的蓝作为

一轮圆月的背景,这虽然常见

但当我见到并这样想时,觉得并不一般。

不是每个人都关心天上的事物。

视线从高渺处收回,小广场上空

有三五只蝙蝠在飞舞,看似轨迹混乱,但又

不会让人担心。风,是微风。亮

是那种可以在10米开外,能看见你

笑脸的亮。月光如此温柔。万物都被这

银色光辉所照耀,所笼罩,而产生

某种统一效应,让你有心灵驿动与爱意朦胧

杂糅于一起的那种圣洁感。

戴口罩的夜鸟抛物线般滑过,叫声是轻轻的

美好。明天

我就要接种最后一针疫苗了,生活

依然在正常进行,还有什么

是值得忧心的呢!

刘通河

刘通河真小,如果不是村里老人介绍说

它叫刘通河,我以为叫刘通溪更恰当。

它拐着弯穿过刘通村时,那弧度

就像弯月一样,带着一点孤傲气质。

平日里它水流平缓,木质水车慢悠悠,舀起它

淡蓝色液体,掉落下夜晚细碎的星光。

白马桥很短,拱起的桥面马鞍般有力,将

一段前朝往事驮进新农村。

在春天,风儿将桃花带入河水,清亮亮河面上

花瓣成团成队地走,仿佛奔赴爱的约会。

桃花水煮鱼鲜,就在河边老榆树下的农舍,

你若来时,可去品尝:

细鳞鲫鱼汤白味美,自酿的窖酒也好喝。

处暑辞

炖白鸭,煎药茶……

如果考虑

从节气的正面进入农耕传统,还得来一场

祭祀土地公的仪节。

在南方,几乎每一个村落都有一座

土地庙,是那种建在村头野外,或者

岔道旁边的低矮小建筑。虽然模样不佳

但香火却盛——是农人

祈求风调雨顺、作物满仓的慰安之所。

鸭肉性凉,药茶通体,均有

怯暑之功。到小河边放河灯,则是

少男少女们喜欢的事情,她们三五成群

将笑声抛洒在轻风吹拂的河畔。

暑热渐消,丰收在望:这是秋日

最好的报偿。

东方山消失在一场大雾里

其实,这是一个念头拧紧在记忆里。

我所见的那场雾,早已消失,而东方山

仍兀立在那里,迎接着八面来风。

是什么缘由让我记住了一场雾?

那天,当我乘车从山下经过,一场雾幕

整个地遮住了东方山,当时

我并不惊讶,因为我知道,这是一次

虚假的消失。可是

我仍然记住了这个事件。故此

一到起雾的天气,我就会望山,特别是

那些磅礴而有气势的大山,可我

再没有见过那样一种,令整座山消失的大雾。

难道消失仅仅是为了记住?

特别是,我曾经无数次和朋友们到过

东方山:有时是在它的大殿礼佛;

有时是在它的健身步道远足。

这些年,一些人陆续从我的生命中

离开了,但愿,这也是一种虚假的消失。

击木听雨话秋凉

有一刹那的分神,来自手指敲击木椅的声响。

低头看时,那拍打椅骨的竟是我的手:

它在盲目地动着,但又令那木器

发出有节奏的好听声响。我的大脑

并没有明确地指令我的手,去做敲打木椅这件事,

怎么就无来由的那样做了呢?

窗外,秋雨在沙沙地下着,缓缓地,长久地

带来一丝凉意。我注意到,这手敲出的节拍和

秋雨扣地的声音,彼此默契,天籁般和谐——

哦,是神的指令,来到了人间。

一面之缘

多少人将遗憾丢在了昨天:

一面之缘——

当我写下它时,是否意味着

我将某个人,留在了不可测度的今天。

是否,提前消费了一次美丽的邂逅?

或者,故事本身并不一定包含必然有效的结局。

一滴露水打湿了蝴蝶的江山;

一个词逃离了汉字的畛域——无奈和嘱望

在角力。

在挽留?

——为那日渐模糊的身影,我开始预支明天。

飞走吧,蜜蜂

老榆木:不开花,不结果——

他在屋里,封闭着某种隐僻的绝对。

蜜蜂何以光临?

这是一只有着金色翅膀的落单的

蜜蜂,它从一处缝隙造访了一个孤独的人。

——好奇感获得失望。大于蜂巢的居所

并没有甜蜜的花萼,创造奇迹。

而且,进来的通道并不等同出去的通道。

那蜜蜂,将沮丧情绪发泄在

一面透光玻璃上,它持续不断撞向它,翅膀

发出嗡嗡声响,带着雷霆之怒。

这是秋日一个温和的早晨,我坐在窗前

发呆。

面对这样一个不期而至的小生命,我愿意

伸出援助之手:

我的身上没有花粉,甜蜜也过早用完了。

——飞走吧,蜜蜂——

我打开窗户,让轻柔的风和它拥吻。

胡耀文,男,湖北大冶人,作品散见于国内报刊,著有诗集《云水谣》《聆听花开》等,系中国诗歌学会、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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