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笔下的"打汪"到底是什么|原乡
(沉牛,摄影:张波涛)
(按:前些日子,舟山报业的张波涛总发了一张牛泡澡的照片(题图),一下子勾起了对我往日的怀想,我童年少年时期熟悉的场景和生活。于是,翻捡出一篇关于牛泡澡的旧作,感谢生活曾经给与的馈赠。谢谢波涛总的照片。)
小时候,生产队养了几头水牛,我跟着大人放过牛,也独自放过牛,也曾被牛从背上扔下过。
夏天天热,放牛娃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给牛泡澡。
给牛泡澡,苏北高邮旧时叫“打汪”——汪曾祺老在他的名篇《受戒》中写到过给牛泡澡,亦即“打汪”。海明到英子家帮忙:
“傍晚牵牛‘打汪’,是明子的事。——水牛怕蚊子。这里的习惯,牛卸了轭,饮了水,就牵到一口和好泥水的‘汪’里,由它自己打滚扑腾,弄得全身都是你将,这样蚊子就咬不透了。”
这个场景,我颇为熟悉,不过,我所亲历的给牛泡澡,与汪老笔下还是有些差异。
在江南故乡,给牛泡澡,不叫“打汪”,叫“沉牛”,意思和高邮地区类似。
那个时候,故乡养牛的村子,都有一口牛塘,专门用来沉牛,与苏北的“汪”大不同。牛塘通常离河不远。我们村那口牛塘,离我家后门不到百米(我家紧挨生产队的仓库和猪舍,旧时都是宗祠所在),在我家竹园和菜地边上,牛塘里一年四季都有水,不过水是浑水泥水,偶尔也有鱼,秋冬水很浅,牛塘四周竖立了一圈青石板,大概是防止塘堤坍塌,塘堤上杂草丛生,夏日蛙鸣蛇游,很是常见,是钓黄鳝和田鸡(麻姹田鸡)的好地方,牛塘周边的黄鳝和田鸡,通常很肥大。
夏天天大热,适逢农闲,放牛的任务,就是在午饭时把喘着粗气的牛牵出来,赶到牛塘,让他们全身浸泡在牛塘里,这就叫沉牛。村里的这口牛塘,最多时能同时沉三头牛,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两头。
那个时候,治安条件尚好,把牛沉塘中,大人从来不会担心牛被偷走——牛是农村极其重要的生产资料,偷牛可是重罪,我们大队曾出了个偷牛贼,不过他不敢在周边偷牛,都是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偷,后来案发,被判了好多年。不过,牛塘在后门竹园边,夏天中午后门都是开着的,视线很好,也常有人在竹园里乘凉。
沉在池塘里的牛,除了犄角和鼻孔,脊梁背也通常露在外面,牛皮薄,牛虻苍蝇特别喜欢追逐沉在牛塘里的水牛,要是拿柄扇子去打,一下能打死好多牛虻苍蝇,这牛虻都挺大个,咬得挺疼的。水牛受不了,经常会在牛塘里扭动翻滚,以驱赶身上的牛虻苍蝇。因为有水有泥,牛虻蚊蝇也没有办法沉下水去吸牛血,只能叮咬牛头,牛不时把甩头,呼着粗气,试图甩开头上讨厌的家伙。
跟汪老笔下不一样的是,我记忆中沉牛在泥水塘,不是靠泥裹牛身防咬,而是靠水,沉牛同时也是降温防暑。
傍晚牛要入栏,不能一身泥进栏,还得去河里清水里沉牛,这清水里沉牛,跟过去傍晚牛干完活要归栏一样,放牛的都要把牛赶进河水不深的河边,让牛自己沉浸水中,打转翻滚,借水势洗刷身上的汗水泥垢,同时也让被牛虻蚊蝇叮咬过的身子,放松舒缓一下。
沉牛的河滩通常比较浅,牛在河里的时候,村里的小孩也会一起过来凑热闹,围在离牛不远的浅水里,跃跃欲试,想上牛背。家养的牛通常很温和,牛背是很宽厚的,抓住牛毛,一点点往水深的地方去,直到牛背没入水中,但牛头还露在水面上。这个时候,牛虻苍蝇就只能围着嗡嗡叫了。随手拍死的牛虻,很快就被蹿条鱼叼走了。
清水沉牛时,牛通常很文静,很配合,任孩子们折腾,只要不过分。但有时牛也偶尔露峥嵘,调皮一下,突然间站了起来,牛背上的孩子便会不小心被掀翻落水,呛了口水,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而牛则又调皮地沉入水里。
沉完牛,踩着青草,在田埂上背对着渐渐西沉的夕阳,迎着树丛竹梢间飘起的袅袅炊烟,慢慢牵牛回家,就差一支竹笛——可惜我不会吹,唱歌也五音不全。我小时候,好多个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
故乡早已不养牛了,分田之后就不养了,放牛给牛泡澡的场景,永远停留在了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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