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江南当食乌米饭|饭醉党
2016年4月22日,我回故乡公干,夜宿太湖湾。我的高一时同桌赵君家是潘家的,离太湖湾不远,知我回家,微信问我还喜不喜欢乌米饭。我回说,喜欢啊,好多年没吃过了。
第二天一早,才过7点,赵君便冒着蒙蒙细雨,来到了宾馆,手上提了5大盒乌米饭。我接过的时候,隔着塑料袋和饭盒,还热着呢。
“早起我刚煮出来的。你得找一个稍微凉快一些的地方放着。”赵君看我疑惑的样子,笑着跟我解释。我想,他大概把早上煮的一锅乌米饭给我拎来了。他叮嘱我回家隔水蒸,好吃。
我上一次吃乌米饭,是2011年的4月19日,在溧阳,好客的溧阳朋友,端上了新做的乌米饭。故乡好事的朋友问我们这些寄居北京的游子,认不认得,我脱口而出“乌米饭。
我当然记得乌米饭。不惟是我,2010年端午前,一位久居美国老家溧阳的计算机方面的科学家到清华讲学,吃饭的时候,他突然间问起了我关于乌米饭的话题。
在他跟我提到乌米饭之前,我几乎已经将乌米饭的记忆都淡忘了。那天晚上,我们三人一边小酌,一边回忆对于乌米饭以及故乡其他风物的记忆,抑制不住的激动。自此,乌米饭重新回到了我的记忆中。
按故乡武进潘家南宅雪堰至宜兴溧阳一带旧俗,农历4月初八,要吃乌米饭。当然,春天到了,都可以吃。比如赵君送我乌米饭时,也不过农历三月十六。当然,农历4月初八是吃正日子。家家户户都要吃的。
我老家武进前黄过去也吃乌米饭,不过不若潘家南宅雪堰一带兴盛,因为我们那边没山,做乌米饭的乌饭树比有丘陵地区要少。
做乌米饭,需要糯米,另一种是乌饭树叶。糯米很普遍,但我记得小时候家里做乌米饭用的乌饭树叶,多是从南宅那边山上弄过来的。
乌饭树又名南烛,古称染菽,是一种常绿灌木,夏日叶色翠绿、秋季叶色微红,多生长于路边山坡向阳处,耐干旱贫瘠,浆果呈紫黑色,可食用,味酸甜。
我不知道乌饭树与乌桕树是否有亲缘关系,明代方以智《通雅-饮食》“青食迅饭”条下说:“青食迅饭,乌饭也。今释家四月八作,或以乌桕,或以枫。”他记是乌桕树。乌桕树小时候常见,但其叶子应该是不能吃的。大概是方以智搞错了。
不过,故乡旧时,大人们的注意力并不在浆果上,而在树叶上。孙思邈方书曰:"南烛煎,益髭发、即容颜,兼补暖,又治一切风疾,久服轻身明目,黑发驻颜。"用树叶煎汁煮饭,一来饱肚二来养生,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春天的时候,故乡人喜摘了树叶洗净,放锅里煮透,水呈黑色,捞尽叶渣,把淘洗好的适量糯米倒入汁水中熬煮,汁水随着火势慢慢渗入白色的糯米中,最后将一粒粒糯米染成黑色,盛出来就是油光鲜亮的黑色糯米饭,这个就是大名鼎鼎的乌米饭。
唐医药大家陈藏器曰:“乌饭法:取南烛茎叶捣碎,渍汁浸粳米,九浸九蒸九曝,米粒紧小,黑如医殳玉珠,袋盛,可以适远方也”。
嗯,乌米饭还适合当出门用的干粮呢。
吃乌米饭时,多蘸白糖,不就菜吃。这大概跟用糯米做有关,糯米饭以及糯米做的粽子,在故乡通常都是蘸糖而不是就菜吃。
不过,黑色澄亮的乌米饭,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初见还是会一愣的,这饭怎么黑乎乎的啊?曾经有人以为大米的品种是黑色的,是黑米煮出的饭。其实,它就是用乌饭树叶浸渍熬煮的米饭。
故乡吃乌米饭有些传说,但大多是穿凿附会。
但乌米饭最初应该是与道家练功求仙有关。
道门也称乌米饭为青精饭。北周武帝时编撰的道家著作《无上秘要》里提到有道家人在安徽霍山服青精石饭求仙,不过,早期的青精饭,是用青梁米所制。到梁朝陶弘景时,已有稻米与南烛枝叶熬汁煮饭之说了。这青精饭不仅是道门求仙问道之方,也可如陈藏器所言是出门行脚随身携带干粮。
后来,道家之术也被佛家吸纳,成了释迦牟尼弟子目连下地狱救母,想办法用南烛叶捣汁染米,煮成乌饭给母亲送去,饿鬼们不敢吃那乌饭。母亲才终于得以饱腹。宝莲灯里的传说也是类似。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则说:此饭乃仙家服食之法,而今释家多于四月八日造之,以供佛。
由道而佛,也是好东西仙佛共享。
不仅仙佛,文人墨客也偏爱了青精饭乌米饭。比如杜甫有诗《赠李白》里有“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句,而陆游也有“午窗一钵青精饭,拣得香薪手自炊”句。
我的同学告诉我,还有一种传说,说4月初八是土灰蛇的生日,土灰蛇是蝮蛇的一种,是江南最毒的蛇,吃了乌米饭,土灰蛇就看不见了,人就不怕土灰蛇咬了。不过,这种传说,我也是刚刚听说。
这也算是仙佛儒三家之爱,落到了江南这块土地上,成了普通农民的信仰。
不仅仙佛儒,乌米饭如今更已成为江南故乡一道民间特色点心,早已经从仙佛儒三界进入寻常百姓家,成为招待亲朋犒劳自己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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