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存文：牡丹花开

想起西藏

山东，河南，山西，甘肃

听说老祖宗走遍大半中国

终于在黄土中停留，安家

他们开辟了另一条丝绸之路

沿着祖先迁徙的方向

我一再走远，青海，唐古拉

那个叫做纳木错的圣湖旁

长跪不起……

是的，纳木错？

总有一场夜半的雨

谁让这是雨季呢？

雪山就在四周

她们无视云雾和雨水

无视一道道经幡

在湖畔的风里翻飞

二

再一次想起西藏

仿佛皴裂的手掌

抚摸一千张干羊皮

那缝隙与缝隙的游戏中

阳光成了一万道谜

听说有一只雪豹

在帕米尔和唐古拉之间

骑着山地车自娱自乐

连藏獒也自愧不如

更别说可可西里的狼了

三

那云朵

有一枝就已足够

白的让人发慌

让人惭愧污秽的影子

黑颈鹤也不是丹顶鹤

它们更愿意谈起爱情

谈起如何用一生的奔波

穿越藏南与藏北的距离

蜂巢本就是一个家园

它们却等待着成为

——一尊佛像

或许佛陀也喜欢花蜜

无论来自格桑，或者狼毒

四

只有在毛垭大草原

我才是单纯的生命

连荒草也不屑于我的沉重

一只鹰的阴影

在山峰与山峰之间

急转直下

听说草原的尽头

有白色的狼

有羊毛和野花的舞蹈剧

还有石头上

停留着一口钟

五

暗褐色的风吹着

那是命中注定的色彩

如手上杂乱的线条

连接成遥远的路程

什么路程才足够遥远？

比如将几罐啤酒寄存在

——米堆冰川的暗流中

比如亿万年之后

外星人喝着“拉萨”啤酒

遥远的都可想而知

最近的才空空如也

比如然乌湖像一只眼睛

却看不清天空的倒影

比如一张巨大的网飞出胸膛

却落入澜沧江的怒涛

六

翻过海子山的

是理塘的一对鸽子

还有长青春科尔寺

——屋檐下的铃声

姐妹湖的风更像是音乐

当草原再一次蔓延

当黄昏在遥远的山头坠下

仿佛一位巨神的翻身

所有熟悉的事物

突然变得陌生

突然的风吹草动

都足以让山河流泪

流泪的，还有更多

譬如转着经筒的老人

譬如一座寺庙下

走错了方向的牦牛

它们习惯洁白和荒凉

七

想起西藏

总有辽阔的风

从骨头里吹着

我终于学会不怪罪

——任何一个人

牡丹花开

牡丹花开

如果所有的星星都落在村庄

那必然在陇西以北的山上

一家土坯墙的院子里

三株牡丹，两丛芍药

她们搬来的那年，星光漫天

爷爷还在，煤油灯也在

我正好七岁，姐姐十岁

父亲和母亲，像我现在的模样

牡丹谢后，芍药又开

芍药谢后，漫长的绿色

和漫长的黄土，漫长的雪

整整二十五年，年年如此

二十五年，是诗人海子的生命

是院子里二十五次的花开

是我二十五次变得苍老

也是第二十五次，我回到童年

今天，我突然想起

爷爷住在相框里，二十一年

我没有见过牡丹花，十七年

又到清明，又一次春暖花开

母亲在乌鲁木齐帮姐姐照顾孩子

我在重庆的车流中寻觅生活

父亲在家里炖了一锅的羊肉

他打了几通电话，都是长途

长过了二十五年的徒步

就像牡丹花开，都是白色

像星星一样的白

像头发一样的白

纪念

白昼苍老，日光如流

整张星图被蓝色盖着

恰如夜晚的霓虹街灯

将暗黄涂抹在星月之上

我深知这是一场阴谋

天地终于以光明覆盖了光明

并以色彩和图案为诱饵

让我们置身于陷阱之中

白天的星空就不是星空么

连夜晚的星空也成为

——发霉的鹅黄色地毯

一切都习惯了掩饰和堆砌

我们也习惯了视而不见

是谁说，狩猎的时候到了！

如果我说出植物奔走的秘密

算不算泄露天机？

太古，草木狂暴，八方肆虐

所以它们被贬为做梦者

扎根于土，聆听风声，却永无言语

恰如纪元前的恐龙，和纪元后的人类

恐龙被贬为壁虎，被灭绝

那么人类呢？消解于光和光？

还有谁能分清白昼和夜晚的距离

能分清春夏秋冬的交替与使命

沉默者，独语者，隐修者？

请把黑暗还给黑暗，把光明还给光明

把生命还给生命，把死亡还给死亡

请承认野蛮和文明一样

就像白天的白和黑夜的黑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在空旷的地方，建造房子

建造坟墓和万物的秘密

请让荒草和谷物一样生长

让动物和人类一样繁衍

请允许一生的经历，显得苍老

允许诗人高举造物主的权杖

鞭打暴君和独裁者

鞭打一切活物的内心独白

这尘世，存在与虚无，一切

除语言之外，都是孤儿

小编 |   梦岚   双 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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