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约翰大学建筑考遗三十-大陆商场

严格地说，如今位于南京东路353号的原大陆商场应该不属于圣约翰大学建筑。但是由于在抗战时期，约大曾经租用过该建筑，以图维系正常之教学秩序，故略考之。

其实大陆商场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称谓。诸如大陆商场（1932-1938年）、慈淑大楼（1938-1956年）、东海大楼（1956-1994年）、东海商都（1994-1999年）、友谊欧洲商城（1999-2001年）……如今又被称作悦荟广场。那么这座有着如此众多称谓的建筑从何而来呢？

大陆商场概况

在1931年4月12日的《时事新报》中有“大陆银行筹建大商场”一文。该文称大陆银行上海信托部开业以来生意兴隆，该部拟用信托资金在南京路、望平街口商业最繁盛之地建筑大商场。

建造大陆商场的地皮原本为英国人阿达姆森所有，约9亩余。北临南京路，东临望平街，南临二马路，西连又新街。有东仁里、西仁里两条石库门房子的弄堂，中间有一条小路，原名佛陀街，街上有多家饭店，酒肆林立，俗称饭店弄。1906年，享誉沪上的老正兴菜馆便创办于此。

佛陀街上的老正兴菜馆

1902年，英籍犹太大地产商哈同以14.5万两银子购下此块地皮待价而沽。到1930年，上海大陆银行向哈同洋行租用这块地皮，翻建大楼。哈同索价年租金20万两，租期32年，期满后土地连大楼一并归还。当年10月签订合同后，由哈同洋负责迁拆屋宇。哈同仗其为租界工部局董事的权势，声称房屋危险，必须拆除，只花了不多的银两，便迅速完成了动迁。

大陆银行聘请了著名的中国建筑师庄俊（1888年-1990年）设计大楼。庄俊毕业于美国伊利诺大学，是我国第—代开业设计师。其设计的大陆商场沿袭了当时全球最时尚的ArtDeco装饰艺术设计潮流，融合了包括包豪斯建筑学派、新艺术流派、未来派等不同艺术形式，具有雅致、实用及超现代的建筑美感。

大楼工程由公记、申兴泰、褚伦记等营造厂分期施工，于1932年10月竣工。大陆商场建筑占地面积5559平方米，建筑面积32223平方米。庄俊在着手设计前，多次观察地形，对于中间那条小路因地制宜，主张保留并且拓宽，使之仍为南京路、九江路之间的通道。他在通道的两端又设计过街楼，使大楼成为周边式，并在两端都装上铁门，使过道和商场浑然一体。由于南京路人流拥挤，山东路又狭窄，开放这条通道，对商场的顾客和楼上房间的用户，都有方便之处。这还带来一个优点就是大楼各层的房间都能充分采取天然光。

大陆商场建成后，其沿南京路一面原为七层，后于1934年加高一层；中部过街楼部分为八层，而底层与二楼间还有夹层。在山东路南京路转角处有三层塔楼，西面六层，东南为五层，形成梯状，在各自的顶层上均有平台。

建筑设计师庄俊及其编订的大陆商场大楼说明书

大陆商场

大陆商场于1934年加高一层

大陆商场（慈淑大楼）中的过道-佛陀街

1933年2月9日，大陆商场正式开业，楼内铺面出租。最为有名的便是爱国工商业人士方液仙、李康年创办的中国国货公司。中国国货公司利用走马楼形式布置柜台。与南京路上其他百货公司不同，有独特风格。顾客沿着一条路线，从底层、夹层到二楼，个个柜台都经过，不像铺面大的商场、有些柜台容易漏掉。

大陆商场是1932年10月竣工的，但是这一年的年初就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一二八淞沪抗战。时局的动荡再加上当时正值世界经济危机之际，使大陆银行原本美好的愿景不复存在。虽然商场的大租户国货公司振臂一呼，提倡国货，抵制日货，盛况空前，但是独木难支，在日本侵略者的仇视与倾轧之下，国货公司资金匮乏、货源短缺，经营步履维艰。创办人方液仙也被汪伪绑架杀害。

中国国货公司及广告

由于大陆商场楼上的写字间多租不出去，及至抗战爆发后，情况更差。大陆银行本身业务受影响。而所收房租，抵不了每年28万的地租和工部局的地捐。银行欠了一笔租费，曾四次要求哈同洋行减租或暂欠，提出种种办法，都遭拒绝。1931年哈同死后，罗迦陵催逼更甚，1938年，议定由哈同洋行收回地皮，罗迦陵取出77万元，加上所欠的地租及利息，将造价270万元的大陆商场让出。由于罗迦陵又号慈淑老人，遂改大陆商场为慈淑大楼。此名一直使用到1956年才被更名为东海大楼。

圣约翰大学是1937年至1939年间在该楼上课的，所以其在时间上跨越了大陆商场和慈淑大楼两个称谓。在所有约大关于此段岁月的回忆文章中，既有称之为“大陆商场”的，也有称之为“慈淑大楼”的。本文仅以约大入驻该楼时之称谓而称之为“大陆商场”。

圣约翰大学与大陆商场

1937年8月13日，举世震惊的淞沪抗战爆发。位于虹口的约大附属同仁医院位于战火的中心，他们当即组织全院西迁，前往沪西的约大校园避难。但约大校园也并不安全，时时受到炮弹的威胁。位于学校附近的极司菲尔铁路桥（沪杭铁路二号桥）即为流弹所毁。8月16日，校方当机立断向学生发出通知，无限期推迟秋季开学时间。出于安全考虑，同仁医院也于8月29日搬离约大校园前往海格路的英童女校。他们刚走，校园便为难民所占据。

9月16日，经过校董事会讨论决议，将学校迁往公共租界内南京路上的大陆商场。此时，日本尚未向西方各国宣战，公共租界相对安全，所以从闸北和虹口有大量的难民涌入公共租界避难。然而8月23日，日机在南京路的先施公司投弹，造成700多人伤亡，惨绝人寰。所以校董事会将学校迁往离惨案发生地不远的大陆商场也是权衡再三后的决定。最后，在刘鸿生和宋子文的斡旋下，大陆商场将十六间房屋交由圣约翰大学使用，且在当年剩余时间内免费使用。这时，大陆商场财务窘迫，入不敷出，但在民族危亡之际，很是大义凛然。有鉴于此，圣约翰大学后来又租入七间房屋，圣玛利亚女校也一并在大陆商场上课。让大陆银行未曾料想的，就是此后不久，从10月26日到11月1日，在苏州河畔发生了气贯长虹的四行仓库保卫战，而四行仓库正是大陆银行与金城银行、中南银行、盐业银行三家银行的联合仓库。

被流弹击中的极司菲尔铁路桥

南京路先施公司被炸 （1937年8月23日）

四行仓库之上海大陆银行仓库

10月份，圣约翰大学在逆境中开学，但由于教室紧张，只能进行轮班授课，大学部是在上午上课，而附中和圣玛利亚女校则在下午上课。除了教室以外，教员办公室和公共房间也极为狭小拥挤。教员办公室里堆满了图书馆的目录、参考书、油印机和文具。大陆商场仅有两部电梯，一到上课前便拥挤不堪，险象环生。

教学环境也令人堪忧，因为大楼的许多房间被提供给了难民。三教九流，人来人往，喧闹嘈杂，大大影响了学生们的上课。此外在阅览室，每天都有闲杂人等挤进来，无非是为了有个歇息聊天的地方，却让真正想念书的学生为占一席之地而伤透了脑筋。室内的混乱也就算了，好歹学生有了上课的地方，但室外中日间的交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在赉玛丽的《圣约翰大学》一书中如此描述道：“头顶上飞机的轰鸣声和租界外围的枪炮声交织在一起，传进慈淑大楼。从六楼的教室窗口望出，北站上空的旗帜清晰可见。在这一战略要地，激烈的战斗进行了几天。一天，在课堂上，卜其吉教授注意到他的学生有些心不在焉，尽管他们仍很安定，教室也很安静。卜其吉教授循着学生的眼神向窗外望去，刚好看见日本太阳旗正在北站旗杆上升起，此前，在此飘扬的一直是中国旗帜……”

在大陆商场期间，圣约翰大学原先的一些校园文化不得不暂停。1937年，约大未再举办圣诞的庆祝活动。但是圣玛利亚女校却设法获得日方许可，在大陆商场最大的一间教室举行了庆祝活动。日本人对此类聚会充满戒心，派人出席了这次活动进行监督。

苏州河北岸浓烟滚滚，南岸是公共租界，飘扬着美国星条旗。

被日军炸毁的上海火车北站

在北站驻守的中国士兵

圣约翰大学与华东基督教联合大学

早在1928年到1929年间，就有六所教会大学在协商建立一所华东联合基督教大学，旨在资源共享、合作办校。这六所大学分别是：金陵大学、东吴大学、金陵女子大学、文华大学、沪江大学和圣约翰大学。但议题甫一提出，经济危机和战乱便纷至沓来，结果仅留下东吴大学、文华大学和圣约翰大学三所大学继续在探讨这个议题，其他几所大学纷纷退出，所谓联合也就不了了之。

然而连年的战火却把许多学校纷纷逼到了公共租界，并选择大陆商场作为临时复课的场所。到1938年，大致有13所学校在此上课。楼层和学校分布如下：

三楼 - 圣约翰大学、东吴大学的文理学院及附中、桃坞中学、南开补校、建华工专和辅仁中学。

四楼 - 圣约翰大学、圣玛利亚女校

五楼 - 圣约翰大学、沪北中学、君毅中学

六楼 - 之江大学文理学院

七楼 - 扬州中学

此后沪江大学商学院也入驻大陆商场522室开课。所以如果单独地去看大陆商场的历史，众多著述未必细致地谈及这段独特经历，但如果翻开诸校校史，无不谈及了其在大陆商场“弦歌不辍”的历史。国难当头，众多学校不约而同地选择大陆商场为避难复课的场所并在此聚首，诸教会学校之间的合作使以前的纸上谈兵得以获得真正的实践。1937年10月约大开学的时候，有81名外校学生被特许在约大听课，这或许成为联合办学的开端。

1938年1月19日至21日，中国基督教高等教育委员会( The Council of Higher Education )举行会议，会议通过了华东七所基督教大学的合作计划。这七所大学分别是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之江大学、圣约翰大学、沪江大学、东吴大学、上海基督教女子医学院（又称上海女子医学院）。之江大学校长李培恩不禁感慨：“战争使得10年前计划的华东基督教大学成为可能”。

决议通过后，七所教会大学立刻着手建立联合图书馆和联合实验室，并请美国的校董联合会拨款资助建设。实际上，联合图书馆室是在圣约翰大学罗氏图书馆的基础上建立的。2月8日，除上海基督教女子医学院以外的六所大学校长开会，达成进一步合作协议。他们在大陆商场辟出六个大间作为联合图书馆，可以供400余名师生进行阅读。该图书馆由圣约翰大学管理，每所大学向联合图书馆支付100元并转交每个学生的图书费。此合作获得了美国校董联合会的支持，截至1938年6月底，联合会总共资助了15000美元。

至于教学中至关重要的实验课，由于日军占领了苏州河东岸的全部圣约翰大学的校产，所以在1936-1937学年的第一学期，实验课根本无法进行。经与日本人交涉，最后日军答应发给通行证，约大师生日以继夜地将实验所需物资与设备运出，在大陆商场建立了实验室。而这些实验室也是供华东教会大学在沪学生所共用的。

1938年夏，金陵大学和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决定前往成都，而上海基督教女子医学院没有参与合作办学，留在上海租界的其余四所教会大学开始了进一步的合作。7月20日，上海圣约翰大学副校长沈嗣良、杭州之江大学文理学院校长李培恩、苏州东吴大学校长杨永清、上海沪江大学校务长樊正康等人举行会议，决定成立“华东基督教联合大学”（The Associated Christian Colleges in Shanghai）,又称“上海基督教联合大学”（《抗日战争时期的基督教大学》，第123页；《吴江大学简史》，第139页）、“基督教大学上海协会”。其目的是：“之江大学、沪江大学、东吴大学和圣约翰大学在此联合起来以便办联合图书馆、联合实验室及其他此后它们所同意的联合事业”。

此时此刻，联合图书馆已经缩小规模，仅为大陆商场四楼可供200余人阅览的三大间房子。陈列书籍多出自圣约翰大学，其他三校仅占少数，故其名为“圣约翰大学罗氏图书室，华东基督教联合大学阅览室”。除此以外，四所大学在师资、教材等方面进行了充分的合作。一些有着共同学系的学校取消了某些相互重叠的课程。在整个联合大学的范围内，任何学生只要得到教务长或者注册主任的认可，就可以到其他学校去选课。联合大学制定出了共同的课程表，向所有学生公布，以供学生选课使用。各校间的这种密切合作一直保持到太平洋战争爆发，华东基督教联合大学被迫关闭。

尽管圣约翰大学避难于大陆商场，但还是尽量维持其传统礼仪和庆典，诸如入学典礼、毕业典礼、学士学位授予典礼和校庆等。从1938年到1940年，圣约翰大学和华东基督教联合大学的其他几所大学共同举办了毕业训词礼拜和毕业典礼。1938年6月25日，在大光明电影院举行首次联合毕业典礼。据1938年7月的《上海教区简报》记载：“在这次由七所基督教大学联合举办的典礼上，圣约翰大学起到了主导作用。毕业典礼标志着一个非凡的学年的结束。说它非凡，是因为各个学校克服了似乎不可逾越的障碍。有关学校召开了数次会议，经过认真地讨论，编辑小册子和宣传，基督教大学的合作终于成为现实”。

1938年6月在大光明影院举办的华东基督教联合大学毕业典礼

重返约园

1938年11月21日，圣约翰大学的校务会开会讨论回迁校园的可能性。此时，大约有900人住在约园，多数为难民。他们占据了思孟堂、怀施堂和西门堂。尽管艰难重重，圣约翰大学还是从1939年开始分批陆续回到极司菲尔路校园。师生们暂时结束了颠沛流离的教学生活，但是他们仍然面临着日本侵略者的巨大威胁，随着1942年太平洋战争的爆发，约大陷入了更大的危机，此为后话。

回首这段历史，在圣约翰大学1939级级史中有如下感叹：“抗战军兴，烽烟四起，外省同学，因云山远阻，率多不能来校就读，乃多借读他校，俾免荒费学业。迨后战区蔓延，战祸日深，庐舍成墟，田园毁弃，同学乃不得不远走他乡，流离异地。其后校方在大陆商场，觅得新址，同学等乃相率返沪就学。劫后余生，相见黯然，促膝握谈，各道离情别愫，同学等目睹时艰，乃相互诰勉，戒除嬉戏，埋首案头，以求致用于来年”。

大陆商场在倭敌外侮之际，在偌大的中国竟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之时，荫庇了各地莘莘学子，使他们暂时有了一个可以安心念书之地。其与辗转南迁的各院校南北呼应，成为为中国培育英才，为文化存留余种的临时教育场所，实为孤岛中之教育堡垒，是中国抗战教育史上浓墨重彩、不可抹灭的一笔。

参考资料：

1.《圣约翰大学》赉玛丽著，王东坡译 ，珠海出版社出版

2.“大陆银行筹建大商场”《时事新报》1931年4月12日

3.“大陆商场建筑讯”《时事新报》1931年5月20日

4.“上海南京路大陆商场房屋加高一层_[照片]庄俊 ” 《建筑月刊》   1934年 [ 第2卷 第5期 ，8页]

5.“建筑界消息_杂讯一束_大陆商场加高一层”《建筑月刊》1934年 [ 第2卷 第3期 ，55页]

6.“金钱声转弦歌声,大陆商场学校巡礼”《电声(上海)》1938年 [ 快乐周刊 ，194页]

7.“商学院：毕业生：凡在大一进沪江的同学，都不会忘掉慈淑大楼五二二室罢！…….”《沪江年刊》   1945年 [ 第28卷 ，73页]

8. 《抗日战争时期的基督教大学》刘家峰、刘天路 著，福建教育出版社出版

9. 《东吴大学简史》王国平、朱秀林著，苏州大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