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秋风送来那缕香

那缕香曾经只有秋风起时才有。装着白色、粉色、淡绿色雪花膏的玻璃瓶，经过夏日的避暑，粉墨登场。那简陋的小百货商店，就开始弥漫淡淡的香味。如古韵中走来的女子，轻妆淡颜，绰约雅致，仪态万方，把少妇少女的心都熏醉了。日子再窘迫，也得咬紧牙关去拷瓶雪花膏。

几只大大的玻璃瓶，在小店柜台上口朝內斜放着，大口大口地吐着芬芳。那千丝万缕的幽香，不由分说让你暗香盈袖，牵扯着你向那角落走去。递上自己带的雪花膏瓶子，眼巴巴地看售货员用一根扁长的木片，挖一棒装进瓶子里，在瓶口刮一下，再挖一棒放在瓶里，直至装满放秤盘上称。当窗理云鬓，对镜抹雪花，是那时女子最美丽的事情了。

我家姐妹多，又是爱美的年龄，所以隔不了多久，我就去零拷雪花膏。看售货员挖宝一样的架势，就产生一个美好的理想：长大了当卖雪花膏的售货员，与香为伴！回家的路上，偷偷挖出点涂在脸上，冰凉的感觉就像雪花掉落，抹开后白色膏体很快消失，犹如落在腊梅上的雪花融化，香味更加浓郁。

外婆也会叫我去拷凡士林。凡士林香味很淡，得凑近鼻子使劲闻，好像小气鬼不舍得把东西大大方方地送人。外婆的一双手，由于整天在冷水、碱水、锅台、炉灰里操作，粗糙得像“锉刀”。掠过绸子被面时，就发出“刺刺”的声响，甚至还会勾起丝线。所以，外婆每晚临睡前，都要用热水洗净手泡软，然后刮出一点凡士林细心地涂在裂口上。睡在外婆身边，就有了淡淡的幽香，让我心生喜欢，安然入睡。

邻里亲眷用得最多的是蛤蜊油，南京人叫歪歪油。歪歪油一般有乒乓球大小，视蛤蜊的大小分几个等级。白色泛黄的蛤蜊壳上有着天然的美丽花纹，犹如绚丽的彩虹，一圈圈色泽各异、纹路不同，里面注满了乳白色的柔软油腻的凡士林。考究的有蜡封口，上面还贴有菱形的红色商标，很是精致。孩子们会把用空的蛤蜊合起来，顶部放在石头上磨，磨出白色的粉末，慢慢就磨出了两个大小相同、部位一致的小洞，放在嘴里吹，就能吹出有香味的好听的声音。

家里油漆斑驳的梳妆台是喜事的消息树，如果哪天外婆对着镜子抹雪花膏了，那家里一定有大好事情，离好吃的东西不远了。我回南京后，发现母亲梳妆台上的雪花膏比外婆的要高级，有铁盒装的雅霜和面友。因为比较贵，只供母亲和大姐专用，我和二姐只能偶尔偷一点抹在脸上，可那香气总像叛徒一样出卖我们。

16岁那年我去农村插队，母亲拷了两大瓶雪花膏塞进我行李包。当我把粉色和淡黄的雪花膏放在知青屋的土坯窗台上时，那真是蓬荜生辉，吸引生产队的姑娘络绎不绝。以后，我每次回家，都要带许多瓶瓶罐罐零拷雪花膏，姑娘们收到雪花膏欢喜雀跃的样子清新如昨。我结婚时，老公从上海买回两瓶凤凰珍珠雪花膏，让我喜欢了好长时间。

随着化妆品风起云涌，闻香已经不分季节。零拷雪花膏如老去的明星隐退了，可它曾经给予的美丽和向往，经岁月的发酵，更加浓郁。那些时光，早已成为纯真岁月里最美丽、最生动的底色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