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专栏‖马齿苋 文/莫柔

马齿苋

      文/莫柔

作者简介：

莫柔，本名冯建华，阳信人。酷爱文字、喜欢音乐；时而活泼风趣，时而安静，双重性格；喜欢以文字记录生活中的点滴和真善美。发表多篇短篇小说。

万强家老屋后面那条小路两旁倔强地生长着许多马齿苋，那是万强小时候调皮地撒下种子生长出来的。

在我的记忆里，万强家曾经是村里最贫苦的家庭，他父母仅靠那三亩泛着盐花的薄田养家糊口，还得给他交付学费。

“佳睿，咱们村很多人看不起俺们家。翠花没上过学，啥也不懂，你还找来她玩。”有时我放学后到万强家去找他妹妹（翠花）玩时，他父亲总和我这样说。

“大伯，没有人看不起你们家。翠花没上学，她也是我的伙伴儿。”八九岁的我面对大人说那么深奥的问题，我笨拙地说。

“佳睿，等俺们家万强长大成人能挣钱了，过上好日子让他们看看俺们家万强的本事。”

“嗯。”年幼的我应一声。

万强小时候非常机灵、活泼。每天下午他和伙伴们放学后，村子里充满他们的嬉闹声，他的声音最大。

光阴似箭。十年后，万强的伙伴们各奔东西，有的参加了工作，有的在工地做工程……只有万强留在了村子里。

每年春、夏、秋季节里，我每次放学回家的路上，要么看见万强赶着马车笑呵呵地去给人家拉土；要么看见他在路边洼地里往马车上装土，那匹棕色的马儿十分听话地吃着它跟前的青草，万强用铁锹往马车里扔土。

夏季里太阳炙烤着大地，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

“佳睿，放学了？”他总是笑着问我。

“嗯！强哥，拉土呢？”我笑着回答。

“拉土挣点钱，盖新屋、娶个媳妇。让俺爹娘也享享福。”他笑着说。

路边垂柳随风摇摆，婀娜多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万强那张本属于青春的脸，眼角处被岁月过早地刻上了几道细纹，白嫩的肌肤被风霜、日光涂抹上一层黝黑的颜色。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岁月的沧桑。

两年后，他家老院子前面一排崭新的砖瓦房拔地而起；他买了一辆大点的马车，还是那匹棕色的马儿。

我放学路上，依然看见他眉开眼笑赶着马车拉土，在路边洼地里装土。

岁月流逝，又过了两年后，我毕业参加了工作。

“万强还有两天娶媳妇了。”

“是呀！听说那女的好像智力有些问题，到底咋回事不知道。”

……

一天我下班后，走在村子里马路上，听见村里四五个婶子、大娘在那棵老槐树下乘凉说着。

那天的晚霞特别绚丽。

两天后，我去上班路过万强家门口，看见人们正迎接他娶回来的新娘。

我放下自行车，凑近看新娘。她嘴巴和手是畸形，我疑惑地看着人们把她从车里扶下来，慢慢往家里走，她左腿也是畸形，走路是弯曲的。

“听说她小时候长小儿麻痹症留下的后遗症，智力也有问题！”

“这样也比他没有媳妇强多了。”

我听见旁边王婶和张大娘小声嘀咕着。

我骑上自行车默默走在上班的路上。

几天后，事实证明了人们的猜测，万强的新娘不但残疾，而且智力的确有问题，她叫丽娥，比万强小五岁。

“娥儿，吃饭了吗？”村里人看见丽娥站在街道玩，问她。

“七（吃）。”丽娥吐字不清地说。

“你婆婆呢？”

“家。”

“万强去拉土了？”

“嗯。”

丽娥总回答一个字。

丽娥喜欢在人群旁听别人聊天，看到别人笑，她便手舞足蹈，笑得像个孩子；谁说话惹她不高兴，她躺在地上翻滚着哭闹。

从此，人们在她面前说话特别谨慎。

听说万强常常给丽娥做饭、洗头、洗澡、洗衣服……

第二年，万强喜得千金，他兴奋不已。

万强依旧乐呵呵地赶着马车，甩着系着红绸的马鞭；他依旧在路边洼地里挖土，那匹棕色的马儿悠闲自在地吃着青草。

只是他回家时总提着装有包子或花生的方便袋，都知道那是他为丽娥买的。

他脸上的细纹更深了些、多了些。

万强的女儿越长越惹人喜爱，他干劲十足。

天有不测风云，在他结婚第五年夏天，他父亲瘫痪在床，田里的农活落在他母亲一个人肩上，还要照顾他父亲和丽娥以及他的女儿，万强得拉土挣钱养家。

在一个周末的午后，我散步于万强家屋后那条蜿蜒小路上，看到那些被踩踏枯萎的马齿苋，深感怜惜。

转过年来，翠花无缘无故癫疯了到处乱跑，万强常常回来四处寻找她。

以后的日子里，我上下班路上，依然看见万强笑着赶着马车去拉土，他翘着二郎腿，身子随着马车上下颤动着；依然看见他在路边洼地里往马车里装土，棕色的马儿低着头咀嚼着青草。

我依旧回放磁带般和他重复那几句话。

他笑着说：“拉土挣钱让家人过好生活。”

他一直这样生活着。

三年过后，万强买了机动三轮车拉土，那匹棕色的马儿留着为他拉庄稼。他们家生活达到了他父亲曾经和我小时候说过的样子，“……他家万强是有本事的。”

然而，那年万强的父亲却病逝了。

万强每天白天拉土，傍晚回到家既要给他家人做饭，又要寻找疯跑的翠花；他年迈的母亲在田里忙到天黑。

人生旅途，谁也看不清前面会怎么变化。

七八年后，翠花病逝了。万强痛不欲生，他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泪如雨下。在飘着秋雨的午后安葬了翠花。

万强在他家老屋后那条小路边呆坐了一个下午。他轻轻拾起几片被踩蔫的马齿苋叶子，注视着马齿苋紧附于地面坚韧的茎部，他哀伤的眼睛里流露出坚毅的光茫。

“我必须如马齿苋！”万强暗想道，他满面流露出坚毅的神情。

被无意踩踏枯萎的马齿苋默默接受着凉凉秋雨的洗礼。

以后的日子里，我上下班路上，看见万强依旧笑着开着机动三轮车拉土。

“强哥！拉土！？”我得大声问了。

“拉土买房！佳睿！下班了！？”他笑着大声说。

美丽的夕阳映红了他黝黑的脸庞。

2020年6月中旬，万强从拉土转行为销售沙石料。他承包下村东边那两片不长庄稼的洼地，成立了“万强沙石料公司。”他每天忙忙碌碌，乐呵呵地笑着，脸上的细纹好像减少很多。

“看人家丽娥真幸福！万强拿着她像个宝！”

“谁不说呢！万强每天那么累，回来还照顾她。”

“我们这些傻娘们儿像牛一样干，也没人这么疼。”

“哈哈哈……”

一个周末下午雨后，男女老少在村里娱乐场闲聊，几个婶子、大嫂看着在为丽娥擦眼睛的万强笑着说。

“嘿嘿……”丽娥看看人们咧嘴笑，她的笑是发自肺腑的。

“婶儿、嫂子，我既然娶了她，就得尊重她、疼爱她。还得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万强毫不犹豫地说。

大伙儿都朝他竖起大拇指。

暖洋洋的春天过后迎来花开烂漫的夏季。

今年夏天，万强在县城买了楼房，买了一辆黑色北京现代。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万强驾驶着他的北京现代，载着他母亲和他女儿搬到了县城的新家，他依然开心地笑着。

万强老家屋后面的马齿苋，即使那么贫瘠的土壤，即使被人们无意踩踏，叶萎茎枯，但它们仍然顽强地生长着、蔓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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