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净中的时光漫溢
张 翼
时间,是每个人起居坐卧、赶路搭车的空间。捧读《独旅》,时时会有一种简净、舒缓、自然的时光漫溢之感。
“傍晚时分,天边飘来了一团团湿湿的云”(《高原回忆》)。几乎可以肯定地说,这句话是全书的文眼所在。别看这是一部多篇刊发在不同书报杂志上的文章的合集,然而就文字的整体生命流泻而言,完全可以看做是活脱脱的一个生命体,当然也不是一袋杂乱无章的马铃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抬头望天,红日尽头飘来“一团团”“湿湿的”云。要是一团一定倍显诡异,城里无法抬头看天的孩子且不去说了,每个曾经在乡土大地上遥望过蓝天白云的人们都晓得,落单的而不是丛丛蔟簇的集体整装的云彩,只会在“鬼故事”里出现;“湿湿的”?云还怎么湿?云不是本来就是湿的吗?
相信科学,不是迷信科学。野旷天低和天高云淡,虽不全在一念间,可跟主体境界大有关联。一团团湿湿的云,恰似“乌云暮卷西山雨”的化用,更像是急于学习乡村事务、了解乡村世界的敏感而热烈的青年知识分子,对于“看云识天气”、看天察人心的那种锐度的折射。骄阳似火的夏日午后,抬眼望,漫天若有白云悠悠,一定是干干的甚或焦渴的云。果然,“刹那间,雷声大作,说云就是雨”。初来乍到所遭遇的沉默与抵触、猜疑与误会,终将随着一场大雨而重新建构,好一场陕北高原上的“及时雨”啊。
《独旅》的文字在观感上有间离效果。允许甚至鼓励(或可称之为“蛊惑”)读者勇敢“出戏”,一本书不必读完、一篇文不必读完、一个完整的自然段,也不必非要读完,假如一个生活节奏很快的读者,手头临时有事,放下书,办完了事,回头在折页的地方接着读,一点不影响理解和审美。这或许也是这本书或这套书被有意设计成极易揣兜携带的小32开本的缘故吧。随意翻开,选三五个回合的对话,如同刷短视频,匆匆一咂,即有所得,而只要需要,随时都可以合起书页,去做自己该做的更重要的事儿去,抽空认真观察和体验周边的属己的更加活色生香的现实生活,并在某个完全放松的安详的瞬间,灵光乍现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书中世界相对照,而不是一味被“作者”的情绪和思考牵着鼻子走,以至于非要弄到神魂颠倒、无法自拔、生活艺术化的地步。
坦率而言,有相当多的写作者,不管名头如何,过于在意怎么“抓人”,情感的“真挚”、逻辑的紧密、话语的时髦,下意识地掏心掏肺、雕饰文辞,力求让人如痴如醉、“喘不过气”,感到震撼、产生共鸣,并将其作为好作品的唯一标准。一言以蔽之,他们似乎在有意地按照中学语文“教科书”写作,的确,有一批写作者将自己的作品“上了”中小学教材或者被编成中高考试题,作为得到“高度认可”的标识。这不能说有什么问题,古今中外的传世之作不都有这些特质吗?可问题在于,好文章的价值,往往是在经年累月、一代一代的重新阅读中因时因势而“再发现”的,好多事,只是当时已惘然。如以今天盛行的文学产品的评价标准,把基于科层残迹的“会员”资格,或者来路纷纭的什么“奖”为标准,一把尺子量尽天下写作者,那一定会出现作品的质地越来越趋同、想象的空间越来越逼仄、文化的诚意也越来越稀薄、文学的江湖越来越难看。这是全新的时代语境中,每个写作者和阅读者都会遇到的问题。能否超脱,全靠个人“造化”。而和谷先生在《独旅》中则处处给我们留下了阅读者“再加工”和如前所述的“间离”的可能性,从而使得每一篇独立的文章本身更像是一件随时接受公众评判、打磨和改写的“半成品”。就长时段而言,这些洗却了太多装点和浓郁个人情绪的文字,也具有了留痕和显像的意义。某种程度上,这近乎那种具有经典意义的无私或者无我的写作状态,所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的素朴常识,要通过“寒鸦饮水、冷暖自知”的那种内化,自我承载、主动负重,而后升华为一种总体基调上娴熟明媚、铿锵多棱、耐品耐嚼的视界公共品。由此,也凸显了那种久违了的写作者的 “文艺工作者”的自觉体认与自动担当,与那些一开始就奔着大红大紫、留名千古、“光宗耀祖”去的私人化写作不同,有一大批从土地深处走出来、从民族苦难中长起来的写作者,他们未经太多动员,就可以成为最靠近大地亘古的脉动和人民沉默的呼吸的那一部分思考者、表达者,甚或可能意义上从不自我标榜的“代言者”和歌颂者。有高原上始终葆有延安气节的老红军,有“翠翠”一样可爱的陕北放羊的女孩子,有不会写诗却最懂诗的石油女工,还有“遇事温和多了的”萧军,这才像是一个从时间自然的连续不断的滴答声中,渐行渐近又渐行渐远的“八十年代”。而非一般印象中的那般只有一片“朦朦胧胧”、“雾里看花”覆盖之下的什么“摧枯拉朽”、“狂飙突进”。作品是作家的孩子,是个流行的平庸之论。作品是时代的产儿,而接生的助产的,则是万千无言的劳动者,至于作家,或许只是那个睡意朦胧但又按耐不住好奇趴在墙头或者躲在被窝里,好奇地围观、惊异地静听全新生命第一声啼哭的懵懂少年。说白了,这不就是老祖先早就说了无数次的“赤子之心”吗?不管是写小妹出嫁,还是农家卧病,抑或是朋友“斗酒”,大都有一种静物油画的质感,其之所以发生,并非有意的节制,那会留下情绪磕绊遮掩的蛛丝马迹,而是习惯的平和,从中可见凭心而为、自然而然的“工夫”。对笔下人物生灵,对陌生读者,尊重和平视,就是首先要有这种客观的而非“客观主义”的态度,与其说这是散文创作的一种独特技法,不如说这或许是成长印记和写作经验的无心之举。久而成习,就是风格。《独旅》的简介中,有一句话说得和全文所刻写的人事物情若合符契,“与历史与大自然与所爱相携,就是一个生命的行程”,而另外关于“寻觅”“忧郁”还有“劫数”这样的“感情色彩”比较重的词,或许真切地反映了作者或“简介”撰写者的体悟,真实性倒不必过分质疑,只是与整本书所呈现的气质、况味和情调,似乎并不特别融洽。这也给我们后来人提个醒,以后给书籍写内容简介或者书封广告,最好直接从原著中捻出一段来,以更接近原意地显示峥嵘。
作者简介:张翼,宁夏彭阳人,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生,曾就读山东大学,现定居西安,自由职业,爱好文学,有时事评论数百篇散见国内纸媒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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