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
《刺世嫉邪赋》
/巻4:魔雪照铁衣 /
五五、不识
凤飞飞说得没错。
近几天,富甲山庄确实安静了不少。
高朋满座、热闹非凡的富家山庄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像是被扼住了脖子的猫。
山门前车马稀,阔大的枫杨叶子落满了石径。
溢出的不是秋日的唯美,而是让人心伤的冷清。
凤南天是个有洁癖的人,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大门前有这么多的落叶呢。
凤飞飞踩着满地落叶,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难道是山庄里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凤飞飞再也无法淡定,她径直从马车上跳下来,就朝家门口跑。
富家山庄大门紧闭。
这也是从未有过的情形。
砰砰砰!!!
凤飞飞使劲敲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整个缥缈山都砰然有声,可是,就没有一个人跑过来开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凤飞飞轻轻咬着嘴唇,嘟嘟囔囔地嚷嚷道:“哎呀,这么下人也真是的,一个个都疯到哪里了,本小姐回来了居然连个开门的都没有,看来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都被爹爹给惯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哼!”
虽然这样说,但凤飞飞的眉头皱得更高了。
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她就是想用这种唠叨和抱怨来缓冲自己的不祥预感。
慕如净叶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飞飞,你别着急,可能是下人门在忙活呢,暂时走不开,一会儿就会来了。”
话音刚落,富家山庄的大门突然“咿呀”一声被推开。
从里面走出一个家丁。
这家丁径直走向凤飞飞,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道:“您就是大小姐吧。”
然后,又看了看慕如净叶,脸上的神色更加恭敬,道:“那这位想必就是江湖上近年来风头正劲的慕如大侠了。今天早上,小人就接到消息,说大小姐和慕如净叶回来了,久候多时了。”
慕如净叶冲着他一抱拳,道:“好说好说。”
凤飞飞却将那家丁从下往上打量了一番,发现记忆中家里好像并没有这么一个下人,便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家?”
那人道:“小人凤祥,是新来的。”
凤飞飞再次打量了他一眼,道:“我爹刚买来的?”
那人脸色一变,但仍然点了点头。
凤飞飞道:“怎么是你开门,芒伯呢?”
凤祥的脸色很快就恢复了常色,朗声道:“哦,最近芒伯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大夫说需要好好地调养,所以,几天前便向老爷告退,说回乡下老家买几亩地养点儿小鸡小鸭养老享福去了。”
凤飞飞道:“芒伯不是一向号称身体硬朗得可以去打虎了,怎么说走就走了,真是的,爹爹也是的,怎么就放他回家了呢。”
凤祥道:“哦,老爷最近也病了,病得可厉害了。”
凤飞飞吓了一跳,大声道:“什么?我爹病了?什么病?”
凤祥道:“请了好多大夫,都没有瞧出什么症状?甚至连号称大国医的春水流都被请了过来,也没看出什么病,真是急死个人了。现在大小姐您回来可就好了,现在整个山庄简直乱成一团糟呀。大小姐……”
凤飞飞已经像道闪电般,冲了进去。
直奔凤南天的卧房。
富甲山庄很大。
凤南天的卧房很深。
深得犹如慕如净叶那隐藏在眼窝里的表情。
慕如净叶看了看凤祥,微微点了点头。
凤祥对他极其恭敬,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主人。
两个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但两个人在对视的瞬间,却又什么都说了。
慕如净叶像是对面前的一切都很满意,所以,放心地跟上凤飞飞。
凤飞飞来到凤天南的卧房。
她发现爹爹正躺在床上,已经不能动弹。
凤南天脸色苍白,没有一点儿血色。
他双眼紧闭,仿佛已经陷入了昏迷。
床上的凤南天,明显的风烛残年,已经不复当年笑傲圣域的洒脱模样。
凤飞飞坐在床边,轻轻地握着凤南天的手,轻轻地啜泣道:“爹爹,不孝女儿飞飞回来了,你睁眼看一下女儿呀。”
凤南天没有回应。
凤飞飞擦了一把泪,问旁边伺候的丫鬟道:“喂,我爹这是怎么啦?得的是什么病?不是让大国医春水流瞧过嘛,他怎么说的?”
那一直在旁边伺候的丫鬟却将凤飞飞扯到一边,道:“小姐,你别着急,老爷得的是一种很奇怪的传染病,大国医春水流敲过之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只知道这是一种很奇怪的传染病,所以,原来山庄里好多的人都被传染到,甚至开始陆续地死去,所以,大小姐你不要靠得太近,以免被传染。”
凤飞飞大声呵斥道:“什么不要靠得太近,这是我爹。”
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说我爹得的是传染病,原来山庄里的人都被传染了?”
那丫鬟道:“是的,小姐。”
凤飞飞看了看那丫鬟,道:“菊儿呢?难道已经被传染了?你是什么人?”
那丫鬟道:“女婢叫青儿,是新来的,菊儿姐姐没有被传染,但是她在知道老爷得了传染病之后,就跟芒伯一起躲乡下去了。”
凤飞飞狠狠地道:“这个菊儿,太没良心了,枉我以前那她当姐妹呢,现在居然看我爹有难自己逃了,真是的,还有芒伯也是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乡下去呀,难道不知道我爹这个时候最需要他嘛。”
青儿道:“其实,这也不怪芒伯。是老爷自己让芒伯回乡下的。老爷知道自己得了厉害的病,不想传染给芒伯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所以,就故意将芒伯赶回乡下去,让菊儿姐跟着去伺候他的。”
凤飞飞忍不住叹了口气。
而在她叹气的时候,凤南天突然呻吟了一声。
凤飞飞心下一喜,回身,一把抓住凤南天的手,大声道:“爹,爹爹,你醒了吗?”
可是,凤南天没有回应。
好像又昏迷过去。
凤飞飞还在轻声唤道:“爹爹,爹爹……”
这个时候,慕如净叶也跟着走了进来。
他走到床前,看了看床上的凤南天,在凤飞飞旁边坐了下来,轻揽着她的肩膀,轻声问道:“飞飞,老伯这是怎么啦?”
凤飞飞娇生惯养的,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呀。
现在,突然间遇到这种事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见慕如净叶进来,像是突然有了依靠似的,立刻伏在他的身上哭了起来:“叶哥,叶哥,我该怎么办呀?我爹他……”
慕如净叶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别哭别哭,有我在。伯父他这是到底怎么啦?”
凤飞飞道:“我也不知道这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刚才听下人们说,我爹得了一种很奇怪的传染病。”
慕如净叶看了看青儿,道:“这种病,凤老伯是什么时候得的?”
青儿道:“已经十几天啦。”
凤飞飞哭道:“叶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呀?”
慕如净叶还未有所表示,只见原本放在被子里的凤南天的那只手动了动。
凤飞飞面露喜色,刚想抓住那只手问问。
可是,青儿却突然挡住了她,道:“大小姐,你别乱动,会传染的。”
凤飞飞却一把将她推开,然后,拉着慕如净叶的手和凤南天露在外面的手相互叠放在一起,柔声道:“爹,你睁眼看看,看看我把谁带来了,他,就是慕如净叶,我以前经常您老人家提起的江湖名侠。爹,我要成亲了,和叶哥,你赶紧想过来呀,我还等着你见证我和叶哥的婚礼呢。”
凤南天仿佛听到了她的召唤,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
看到凤飞飞,他神色激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嘴唇只是慢慢蠕动了一下,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
凤飞飞抓住他的手,将耳朵凑上去,道:“爹,你醒了,你想说什么?”
凤南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青儿拿起一块毛巾,擦去凤南天嘴角溢出来的口水,然后,对凤飞飞道:“小姐,老爷现在的身子很虚弱,口齿好像不清晰了。不过,由于这几天一直是女婢在伺候老爷,奴婢的叔叔是个哑巴,所以,女婢从小就跟着他学会了通过人的口型来跟人交流,让女婢来看看老爷说些什么?”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凤飞飞,似乎是在征求凤飞飞的意见。
凤飞飞看了看她,又看了慕如净叶。
慕如净叶道:“不如让她试试。”
凤飞飞道:“青儿,那你看看我爹在说些什么?”
青儿将耳朵凑上去,跟着凤南天张嘴的节奏道:“宝贝女儿呀,你终于回来了,爹真是好担心你呀,看你回来了,爹好高兴,好开心。跟你一起回来的真的是江湖中人人称道的名侠慕如净叶吗?他果然是一表人才,儒雅温润,既然他是你从小就崇拜的偶像,那就赶紧趁着爹还知道,早日成亲吧,也算是了却了爹的一桩心愿。”
说着,凤南天突然神色激动起来。
咳咳咳,咳个不停。
凤飞飞虽然听到爹同意自己和慕如净叶的婚事,但心头却不由一酸。
她并没有露出想象中的那种兴奋和娇羞之色。
她只是像个真正懵懂无知伤心透顶的小女孩那样,一下子扑到在凤南天的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道:“爹,你现在不要说这种话嘛。你会没事的。”
青儿道:“小姐呀,你赶了那么远的路回来,一定很累了,赶紧去休息休息吧,这里有我来照料老爷,没事的。”
慕如净叶也在一旁安慰道:“是呀,这里有下人们照料就可以了,你不需要这么担心的,而且,现在你就是这一家之主,你要是累坏了,谁来照料这个家呀。飞飞,你就尽管放心吧,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老伯的病。”
凤飞飞点了点头,握了握凤飞飞的手,柔声道:“爹,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呆会儿再来看你呀。”
凤飞飞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
床上的凤南天虽然不能说话,眼神却一直盯着她一步步走出去。
嘴里咿咿呀呀的,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等凤飞飞消失之后,路剑鸣这才从幕幛后走出来。
他在凤南天身上狠狠地踢了一脚,沉沉地道:“凤老头,真是找死呀,这次差点儿让你坏了大事。”
青儿将门关好,看着他。
路剑鸣冲着她笑笑。
青儿嗔了他一眼,沉沉地道:“早就说不要让你那么猴急了,刚才要不是我机灵把你塞幕幛后面,肯定一拍两散。”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忧心忡忡地看着路剑鸣道:“路哥,你说,刚才大小姐有没有看穿我们?”
路剑鸣冷笑了一下,道:“哼,她那么蠢,应该看不出来,就算我们做得露出了很多破绽,她也看不出来的,你就放宽心吧。”
青儿道:“对她,我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只是担心大老板……让他觉得我们办事不够得力。”
说着,她的整个人突然颤抖起来。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大老板对付失败的人的手段,她是知道的。
——如果当着大老板的面露出了什么致命的破绽,会是多么可怕的后果,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路剑鸣仿佛也感觉到了他的恐惧。
他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向外望了一下。
此刻,凤飞飞和慕如净叶已经去了花园。
花园里静悄悄的。
犹如雨后的黄昏。
花园很大,很宽阔。
这座受到圣域城内处女宫沙加影响而建造的花园里,却无端得多了许多的树和假山。
哦,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这些树和石头,本就是这花园里,只不过是从一个地方移动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而已。
而且,这些树和石头,摆放得毫无规律可言。
就像是胡乱摆放,用来掩盖什么痕迹而已。
如果你用手去摇晃一下,可能会惊讶得发现,这些树,栽种得根本就不牢固。
浮屠下面,甚至还残留有血迹。
如果你挖开那些树和石头下面的浮土可能会惊讶的发现,下面埋藏有很多甚至还带着些微体温的尸体。
它们就是那些突然消失的富家山庄里的下人的尸体。
只可惜的是,我们的这位大小姐目前只顾着为自己的父亲悲伤。
抑或说,是为了自己即将到来的婚事的兴奋。
虽然她也为自己从小就生长的这座花园里发生的种种怪异的现象感到奇怪,但她并没有去深究。
她只是单纯地认为,自己之所以觉得奇怪,只是因为自己离开家太久,暂时还无法适应而已。
——哼,世界上哪里有对自己的家不适应的事情,真是愚蠢到家了。
——这位大小姐还真是一点儿脑子也没有。
花园里很静。
甚至没了鸟和秋虫的啁啾。
只有一个新来的家丁用一把长长的笤帚默默地打扫着那些刚刚移植过来的大树落下的叶子。
凤飞飞先是四下里看了看,然后,走过去,突然将那个下人叫住,大声道:“你是什么人?给我站住。”
那下人停下扫帚,冲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大小姐好,慕如公子好。”
凤飞飞将他全身上下看了一遍,道:“你还没有回答我问题呢,你是什么人?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那人道:“小人是新来的。”
凤飞飞眉头微微皱了皱,道:“怎么?你也是新来的?怎么那么多新来的,我不认识的人呀。”
那人道:“自从老爷得病以后,以前的那些仆人不知道老爷得是什么病,所以吓得全都不干了,我们这些都是新近才请来的。因为家乡闹了灾荒,如果不在这里做事的话,也是个死,还不如留在这里呢,起码这里还能吃饱饭,困了,还有个可以睡觉的地方,何况老爷平日里对我们都很好。”
慕如净叶也忍不住摇了摇头,感慨道:“连夫妻在大难临头的时候都要各自飞,更何况是家奴呢。”
说到这里,他向那下人呶了呶嘴,道,“好了,这里也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出去吧,我和大小姐要静一静。”
那下人冲着两人躬了躬身,放下扫帚,走了出去。
假如凤飞飞仔细观察一下的话,可能就会发现,这个人虽然是个下人,可是,他的脚步身份却很轻盈,不像是平常的下人,倒像是江湖中的高手。
其实,不仅仅是这个家奴。
山庄里的那些新来的家奴的身手个个都很高明,真可谓高手云集。
只可惜的是,我们的这位大小姐虽然自命熟读《江湖见闻录》,掌握了一百多条江湖定律,却偏偏没有注意这些。
即使他对这些怪异产生了疑问,此刻陪伴在她身边的这位大侠慕如净叶三言两语也就遮掩过去了。
——大小姐呀大小姐,她这次可真的是引狼入室了。
凤飞飞叹了口气,道:“其他人也就算了,没想到芒伯他……他跟了我爹这么多年,想不到最后他也会这么做?如果我早点儿回来就好了,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帮无情无义的家奴,哼!”
慕如净叶解下自己的白色披风,披在凤飞飞的身上,然后,一搭手,揽着她的柳腰,柔声道:“正所谓日久见人心,你即使把他们的人留在这里,恐怕留不住他们的心,那又有什么用呢。好啦,飞飞,我看你还是放宽了心,别再想这些了,你只要记住,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的。你看,我们已经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啦,走,我陪你回房子里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