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笔记:看鲁迅之子周海婴的摄影展

梁东方

到美术馆看画展,很意外地看到有鲁迅的儿子周海婴的摄影展。

周海婴是一个一辈子热爱摄影但是一直没有给自己挂上摄影家的名号的所谓业余摄影者,但是其摄影作品这样排列起来看,却又是比之大多数摄影家更具个人生命温度的创作。

他拍摄了父亲父亲鲁迅的迁坟仪式,拍摄了母亲参加的一些活动,也拍摄了自己的恋爱和婚姻、孩子和天伦之乐;拍摄了上个世纪40年代上海的人情物态,也拍摄了49年之后北京的种种场景;因为母亲是民主党派的缘故,便记录了很多民主党派中的民主人士当年的影像。

他拍摄的市井中人,尤其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上海弄堂里在那个年代就已经很时尚灿烂的人物,北京胡同里光着膀子干活的农民,还有古老的正定城里开结业大会的宏大场面中顺带记录下来的古城风貌……

一种艺术创造,一门艺术,只有这样和创作者个人的生命经历高度契合起来以后,才真正接近了艺术的边缘。他是以他自己的视角在看世界,以自己拍摄的画面来表达自己对人生和社会的认知与感触。他永远不会像现在的那些摄影家们一样,一大群人都从一个角度去拍同一个景象。他将摄影作为自己日常生活的一件伴随,不去找风景,而是记录自己遇到的风景,以正常的生活逻辑和人生逻辑来进行创作。

看他的影展,尤其是跨49的社会影像,让人不无吃惊:在我们的话语系统里一向是民不聊生的苦海的40年代末的上海,人们脸上居然还可以洋溢出那样灿烂的笑意。

走在弄堂里的小贩脸上滑稽的笑,与年轻夫妻和孩子在一起灿烂的全家福,都使人有点怀疑,怀疑他们是不是直接承受着物价飞涨度日如年炮火连绵的动荡。实际上对一个大的时代框架的总结是无法替代个体生命多姿多样的表现和感受的,而摄影就是这种多种多样的人生的一种忠实记录。它在相当程度上破解了概念话语的笼罩,使人从历史的定性与个体的缤纷之间的张力关系中猛醒。在任何一个被后世用简单的概念定义过的人生时代,都有其充分的复杂性与无法定义的部分;某种程度上说,那是人世的鲜活,也是概念所无法总结的历史的缤纷。

宏大历史叙事有时候是个体无法感受到的,他们在客观上受到的影响很多时候被主观所忽略。这既有主观感受的个人性原因,也有概念总结无法穷尽真实人生的全部真实的必然。

在那个历史转折的关节点上,有的人有感而逃,有的人浑然不觉而依旧享受着生命本身的愉悦与快乐,这都是正常的历史之中必然会有的题内之意。只是现在用影像的形式如此直观的展现出来的时候,令已经在概念叙事中沉浸久了的人一时有点吃惊而已。

周海婴享年八十多岁,远比父亲鲁迅的阳寿要长。他记住了父亲的嘱咐,永远不做空头文学家,而从事科技,一直研究半导体,摄影不过是业余爱好。没有想到这个业余爱好终究还是让他在过世多年以后为我们展示出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的光彩。

通常的印象里一直在鲁迅的光环下的周海婴,由此让人刮目相看。他以自己的方式观看过这个世界,并且有自己的颇可琢磨的表达。不是每一个人在历史的现场之中就都有如此高远的俯瞰视角的,在他的如常的生命逻辑里,这是眼界,也更是艺术敏锐性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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