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家园：台风之下的家

梁东方

台风来了。台风以风雨的形式，反复洗刷着天地之间的一切。

而人大多只是凝视风雨之一瞬，其余大部分的时间都可以安坐屋中了。户外的一切，树木花草都一直要承受着已经持续了一个白天还很可能要持续一个夜晚的狂风暴雨。

这是属于人的幸福，在自然的不利之中，他们可以在自己已经创造的有利里有容身之地。

这样的天气，不管是选择在床上大被而眠，还是选择靠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对窗外的风雨看手机，或者像我现在这样到小木屋里的玻璃大桌子上支好电脑安安稳稳地写字，呼吸着松木质地的小木屋在风雨中散发出来的好气息，轻快地敲打键盘，在屏幕上留下一行行文字；待得都特别安心，特别坦然，甚至会有小时候才会有的那种过家家一样的归于内心的宁静与乐趣。

风雨使人心无旁骛，不再向往外面的任何东西，只安心在家里。这时候的家里世界上最好的地方，这个有院子的家，也的确是让人百看不厌的一幅大画。

太多的细节都在风雨之中上演着：绿叶丛中已经黄熟的柿子是鸟儿们的食物，比绿叶还绿的橘子因为自己越来越大的形状而在很远的屋子里就已经被一一分辨出来，落了黄叶的草地则在风雨里享受着天水的滋润，雨下得越大下得越长，它们越是旺盛。

风雨中，竹子樟树荷花草地每一种植被每一种花，都以自己的节奏和韵律，以自己独有的摇曳幅度和角度，共同描绘着这幅始终伴随着淋淋的雨声和呼呼的风声的小院风雨图。什么也不用干，只是透过落地玻璃窗这样凝视着，这里那里观望着，就足以让人百看不厌地一直凝望下去。

竹子从根部开始全体根茎叶都参加了风的摇摆舞会，很多时候硕大的树冠危险地起伏都已经让人担心它们的弹性究竟有多强了，但是每一阵风之后依都依然能完美地重新挺立起来，什么也没有损失，和风来之前近于一模一样。

所谓风竹之美，此之谓也。

观望这样的风雨，使人很容易地得出这样的结论：丛生的竹子是最无惧于风雨的一种植物。它们无冬历夏始终碧绿的叶子和始终在生长的细长的竹竿子腰身，在风雨里最耐受，最得意。在某一个风力最强劲的瞬间，所有的竹叶都向着一个方向横生一般的做飞翔着的抖动，突然就想到古人的画中曾经为我们屡屡提及的竹子的样貌。

雨在很多时候也是很无情的，直接抽打在花蕊里，抽打在薄薄的花叶上；而且和风一样也是反复抽打，不停地落下，落下，落下。不管怎么落下，花和叶也总是能恢复如初，重新成为原来的样子。

风和雨本来是有形的，连人在其间时间长了都受不了，但是竹子与花草却都无恙。

小叶香樟树的树干是纹丝不动的，因为被雨水浸润而完全变成黑色的树干稳稳地站在风雨中；树冠中的枝杈与竹子一样，幅度很大地摇晃起来，摇晃的幅度很吓人；却也总是不必担心，弹性，足够的弹性总是能让一切都回来，回到原来的状态里的。

只有池塘里的已经衰败的荷叶是无动于衷的，因为地势低，因为叶子大多都已经枯萎收敛，所以风已经在它们身上几乎找不到着力点了。它们几乎是院子里唯一与这场风雨无缘而又面积相当广大的植被。

当然，不怕这场风雨的还有可乐猫和狗。它们虽然也不大愿意被雨淋湿，但是因为本身身形矮小，所以基本对风免疫；而站在雨里，在雨里行走，对它们也似无不可。它们依旧像是在任何一个其他晴朗抑或阴郁的天气里一样，在这个大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之间逡巡寻觅，为风吹草动而警惕，为飞鸟掠过而兴奋，唯一需要加一个动作的是偶尔到廊下风雨侵袭不到的地方来抖一抖浑身上下淋湿了的毛发。它们始终像是贪玩的孩子，不顾其余。

入夜以后在黑暗中，风突然肆无忌惮起来。疯狂的拧转与暴戾的捶打反反复复地在所有的树冠上进行着；从有灯光的屋子里望出去，偶尔开门的时候屋子里的灯光泄出去，被照亮的湿漉漉亮闪闪的树枝树叶上正有被迫舞蹈着的无奈。

你看看它们，它们在扭转之中看看你，门迅速关上了，它们便会重新堙没到看不见的夜里的声响中去。

那风雨的声响隆隆地持续着，永无尽头一般地在越来越深的夜里肆虐；像是有人在恶作剧式地在墙壁上跺脚，像是有人在推着一辆沉重的破车蹭到了屋顶上的瓦。

落地玻璃外的竹林，靠近屋子的几棵竹节上闪着完全浸泡了雨水的光亮。尽管是很靠根部的主干，它们在风中摇晃的幅度依然很大；尽管一根根竹子抱团一样互相依偎着，但是整体的起伏已然到了目测的极限。一枝竹叶突然被压下来，像是一张狰狞的脸赫然出现在了玻璃上，吓人一跳。

然而这样的肆虐在户外的风雨，在人类的听觉里却具有一种极大的安慰作用，让人愿意在不开灯的屋子里静静地坐着，只是一味地倾听着它们；或者开了一盏小灯，面对电脑屏幕书写遥远的与现实完全不相干的文字。

我现在专一对着这种难得的南方情境画着速写：我愿意将它一丝不苟地刻画下来，带回我干旱的北方。

在北方，只有盛夏季节里的短短的一个月雨季时间里才会有这样的连阴雨。但是在南方，不管是所谓梅雨季节的春天，还是这样台风登陆的秋天里，连阴雨天气都司空见惯，都是这个天气结构里经常性的天象。

所以不论是花草还是树木与人，对于这样这样可以连续下上一两天的绵绵的雨，都已经有了足够的应对之策，都有足够的耐心。外面刮着风，下着雨，他们在屋子里待得特别坦然，甚至还是一种非常高的享受。

这样的享受，不在南方住下来，不放弃四处看景的那种旅游点心态，你是无法深入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