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一鹭传：何三畏《郡司理孺初毛公传》

何三畏《郡司理孺初毛公传》

毛一鹭，字序卿，号孺初，浙之遂安人也。由万历甲辰榜进士，初授松郡司理。公本世家，于经术世务靡费该通，外貌恂恂，若书生处子，而综覈详比则卓然如老吏，凝重简要则俨然如宗公巨卿。尝读公所著《云间谳略》，似于金科玉律之文，素所娴习，一人不轻纵，亦一人不轻枉。后先平反，凡数百条，无不言爻象而事准绳也者。而公尤虚心延防。每进乡荐绅及诸父老衿秀，而辨色审声，征愉问苦，以故士曰我师，民曰我父，而士大夫亦无不在春风披拂中。尝视华邑篆，吏进羡金六百镮。公叱曰：若欲以此铒我耶？吏股栗而退。自是无敢以苞苴溷者。而公于民事则殚心竭虑，如切痌瘝。县有总书之役，初用猾胥，既用富家，又既而用臣室，终不能脱积蠧胥吏之手。公主议革之一切，收放钱粮，县官自行经理，总置一簿，开列数目，不许别立簿籍以溷稽查，司会计者不假之掌权，亦不令其承值，而向来之夙弊一朝洗清。华邑烦重之差，莫如北运。公令所收粮米悉照会计规则，与漕粮并派同征，输将之人既无规避，輓芻之人亦无亏盈，而驾舟者亦无衍期之苦。此其优恤民事亦既见其大都矣。然公所司则刑也。于刑则又议行冷审之例，故事热审载在令甲，而公独曰：民之号寒甚于苦暑，上记两台请郡邑情罪差等者悉宽释之。大中丞周公怀鲁是其议，颁行各属，永著为令。凡公奏牍辄为当事所矜重，以故檄公按问较他郡独多，而公亦随至随剖，宁惟使案无剩牒，亦将使庭无系囚。巡行诸郡亦如之。往事掣盐之额，专属别驾，其后兼属之司理，谓理官丽于刑，必且峻立减，府无供億指索之弊。然每以刷查之役，动淹旬月，遂致盐引日壅，盐利日消，而公独霆迅风行，不复分限四季，惟视盐到即掣，商人既无躭延守候之患，官引亦无淤抑留滞之虞，而又执法清严，商人惴惴屏息，不敢以铢黍恒例请。诸大贾无不感服，特为崇祠庙貌以尸祝公。然公苦心隐德，拮据五六年，又岂独盐筴一筹也。当岁戊申，大浸，稽天吴将为沼。公与周大中丞披毛攒眉缕指，为江南百万生灵请命，而又请预为积谷，缓为催科，并先期热审以清囹圄之疫痢，严缉奸宄以息潢池之萑苻，苏松两郡无粒米之穫而有覆盂之安者，公之赐也。公所最如意者，尤在庠序诸生。诸生凡以文荐者，即手为品题甲乙，而时出温语慰藉，不啻如家人父子然，輶轩所至，物色半江南，而奖拔皆名下，时髦文风为之丕变。更复新其学宫，捐俸以佐诸生读，月有课，岁有程，迄于今，蔚然名世者，皆公当日所鼓舞而作兴之者也。两入棘闱，搜罗尽艺林之选，出而旅见，务以实学大用朂之。谓范文正、范忠宣两公，吴人之标准也。蒐其集，寿之梓，藏于府署，印行之，以使人兴起。其风厉学宫，又何如哉。方正学（方孝孺）之子孙，向冐余姓，公访其嫡裔，请之学使者，复其姓姓方，为祠于鹤城书院之故址，改名“求忠书院”，中奉正学先生，而以魏尚书泽、余文学学夔、俞祠部永、任参知勉四公配焉。盖正学有捐躯报国之节，四公有保护血胤之功，垂二百余年，而公始表章之，与金陵、台州诸祠并垂不朽。又昉其例而给巾裾以奉香火，置祠田以瞻贫裔，斯亦正学之忠臣也已。而其他若从容就死之节妇张氏，慷慨列夫之烈妇严氏，公皆请于两台并祠之。盖公甄陶士类之心，每借名教大义以鼓吹羽翼，故教化行而人情欢洽。松之士庶所以爱公敬公而不忍释公也。而天子且以公政治异等，擢居侍御史台。去之日，操明香，注止水，轵车拥道，且号且泣，以送公于前途，公亦不忍我民而依依慰遣之。噫！斯其为真理君哉。入都奉命，按黔中。黔方有事，公指挥捍御，不遗余策。旋丁内艰，跣奔以归。吴人士皆典衣束帛而赴丧者如市。服除，视漕江南，吴人士亦倾国而趋铁瓮城，甚有送之维扬者。盖幸得瞻公之颜色，以效子民恋恋之款，而喜慰可知也。时方岁熯，淮济如涸，膠艘不得前，又值辽左匪茹，人情惶遽，公策短蹇，操轻舸去。盖辍扇往来赤日中，军民競施畚锸，泝卫河之脉，决汶水之障，而舳舻相继得达京师。读公漕事三疏，其苦心调剂处堪为涕泣。事竣，即命公视吴中六郡学政。吴中久已仪刑雅化，不忍自外公科条。公即锐意作人，而于惠文之三尺亦无少假借，不矫物誉，不狥故知，淫詖之词必斥，诞幻之书必焚，跅驰之士渐归检束，躍治之士俯就陶镕。而覆盆含冤之士亦无不弘开法网。公以二十年贤良吏，三受朝命之威稜，而济以一腔怜才之肺肠，千秋空鉴之品骘，固宜过化存神，士心翕然向风，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盖至辛酉之役领解额者，公素以大物期许，而壬戍春榜，松郡获隽者十四人，无一非隶公门下籍，岂非造士之明验欤？乃中朝录公贵筑功，超拜廷尉丞以去。总之公一生事业，有文教、刑法两途，而一生宦游总在三吴之地，他日者借公开府以保厘丰芑，其能舍我三吴，又能舍刑教以从事于甘棠之下哉。然公即入，而为公为孤，为师为保，而实以云间司理起家，故为公援笔立传。

按：本传见于明文书局印行周骏富辑《明代传记丛刊综录类41》之《云间志略》卷六名宦。明何三畏编著。据卷九《先别驾西野（何瓛）公传》，何三畏，其先华亭人，其本人应为上海人，壬午乡荐为绍兴府刑官。此传详细记载毛一鹭司理松江至视学吴中的文教、刑法两途事迹，种种善政及与三吴士子百姓的亲密关系，着实感人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