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尼斯,诗,简介
叙利亚—黎巴嫩]阿多尼斯
树才 译
阿多尼斯(Adonis),本名阿里·艾哈迈德·萨义德(Ali Ahmad said),1930年出生于叙利亚。1956年携妻子移居黎巴嫩,成为黎巴嫩公民。从1949年开始,他以阿多尼斯为笔名发表作品。在古希腊神话中,阿多尼斯是爱与美之女神阿芙罗狄蒂爱恋的那位美少年。作为阿拉伯世界最负盛名的当代诗人,阿多尼斯迄今已出版几十部诗集,并有文学论著多部,多年来一直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阿多尼斯是一位拥有“多重身份”的诗人,“因为他只有一个国度:自由。”然而,在叙利亚或黎巴嫩,他都没能赢得“自由”。幸亏没人能剥夺他与生俱来的母语。他相信,“我真正的祖国,是阿拉伯语。”“流亡”,阿多尼斯对这个词可谓敏感!他自己就被称作“流亡诗人”。但阿多尼斯一眼就看穿了这个称谓背后的西方“意识形态”。刚从这边的意识形态和宗教势力铁钳下逃离,又被那边的意识形态揽入怀抱中,但诗人仍然没有得到应有的“诗的迎接”。怎么办?阿多尼斯坦言:“我不站在任何简单化的一边,我两边都反对。”关于“何为诗人”,阿多尼斯有过一段精辟阐述:“做一个诗人,意味着我已经在写作,也意味着我什么都没写。诗歌是这样一种行动:开始或结束,它真的是对开始的承诺,对永恒的开始的承诺”。在西方影响和阿拉伯传统之间,阿多尼斯架起了一座桥梁。不过他宁愿无视东、西方之间的差异:“西方也就是东方的另一个名字。”确实,就诗而言,西方诗人和东方诗人面对的困难是一样的:语言的创造力。
波德莱尔
我渴望中的诗篇,眼皮睁开,在我床上。
诗篇/身体,
像土地一样奇异,
像土地一样亲切。
性是光的一件衣服。
里尔克
玫瑰献身于太阳,枯萎之后,
风继承了她金色的灰烬。
土地于是对玫瑰的废墟说:瞧吧
我的歌又返回我。
两个诗人
在白色的城市里
面包的碎屑之间
住着两个诗人
第一个是黑色的—月亮碎了
鲨鱼寻找着残骸
另一个是白色的—像一个孩子
他每天晚上
都同一条黑蛇睡在一起
诗篇
我听到时间的声音:
诗篇—一只手,从这里,从那里
诗篇—两只眼睛,它们提问
蔷薇关上了
小屋的门吗
人类打开了
一个新缺口吗
一只手,在这里,在那里
距离在孩子和受害者之间
摆动
为了让那颗隐匿的星出现
并让世界
重新回到透明
关于诗
你的至高妙境是摇撼空间
至于别人――有些人以为你是召唤
另一些以为你是回声。
你的至高妙境是成为一种见证
光的见证,夜的见证
在你身上话语的结束成为开始
至于别人――有些人看见你是泡沫
另一些看见你是造物主。
你的至高妙境是成为目标,十字路口,
寂静的目标,话语的十字路口。
关于诗(二)
――赤裸揭露词的尸体
世界在褪色
我失去了火
我的语言是别的
我的脚步
不再是我的脚步
关于书
主体或名――
时间是描述。什么?你说话了?
还是什么东西在说
以你的名义?
这是一个隐喻?寓意是屋顶
屋顶是漂泊。
瞧你的生命挤满了词
秘密压坏了词典――词
它们不回答,但提问――漂泊
隐喻是通道
在火与火之间
在死亡与死亡之间
你是通道,它寻找并在每一个符号里诞生:
你的脸,永远无法定义。
关于疯狂
当风,女友,前来侵占巨大的森林
他说:死亡有蝴蝶的形态
性有疯狂的脸
如今,风穿着痛苦的衣裳
他的未来
就是他的过去
他的地平线
一张薄板――而词的灰尘
面对他的所见。
关于道路
夜是纸――我们是
墨水:
“朋友,你画了一张脸还是一块石头?”
“朋友,你画了一张脸还是一块石头?”
我没有回答,
她也没有/我们热爱
寂静――她没有道路
就像我们的爱没有道路
关于名字,她的
我的日子:她的名字
当天空在我的忧伤中彻夜不眠,梦是她的名字
顽念是她的名字
当受害者和刽子手聚到一起,节日是她的名字
有一次我唱:每一朵玫瑰
在疲倦中,是她的名字
在旅行中,是她的名字
路到头了吗?她的名字变了吗?
关于风
“夜的身体”,她说;我接着:
“房屋
为了伤口和它们的日子……”我们开始了
就像黎明开始,我们进入阴影
我们的梦互相混合
太阳打开它的芽:“他会来
一朵泡沫戴着海的面具”――我们触摸
我们的距离,我们起床
我们看见风抹去我们的痕迹,低声说:
“我们下次再约会”
然后我们就分开。
诗人
无所在,他们:携带温暖
通过大地发冷的身体,他们锻造
钥匙,为地平线。
他们留下传说
但没有父亲
也没有家。
他们写下这些传说
像太阳写出它的历史:
无所在。
迷失者
我们之间的并非距离
爱情之树是灰尘
夜,是携带脚步和沙漠的大船
我们之间的并非距离
时光是裸身的
我的死亡,是衣裳。
沙的继承人
他带着黑石,如同面包
还带着太阳:一个影,一支水。
疯狂
他们撒了谎—
我的路还是我的路
指引我的疯狂是至高无上的
而我,光的大师—
但为了抵达极端的远方
有时我把自己脱下
我从自己的脚步中走出来
我以光的名义
为自己加冕成黑暗之王
风中树叶
1
因为我前行
裹尸布追上了我
2
我走在把我引向上帝本身的路上
直到低垂的窗帘
也许我能变化他
3
像游戏
疲惫之风
穿行在我的骨节
它们害怕我的火焰吗
为了躲进我的掌心
为了藏到我的书里?
4
我四周早晨的脸上有锈迹
它就睡在我的脸上
伸出爪和钩
我用未来的眼睛看着它
我用我的神经和血洗它
5
为了说出真
改变你的脚步吧
准备好让自己成为一场火灾
6
甚至错误
也有闪光的形象
它说:“我的直觉是处女的,绝对的
我的经验是原初的”
7
人们通过数字发明生活
一个挨饿的人没有手
另一个,半是泡沫
沙子创造不出歌
事象感觉不到永恒
8
不不我喜欢有信心
我张开翅膀把它们敞向地平线
它们碎成千万片
9
用一滴烦恼
我每时每刻填满
一个希望之湖
10
我用等待
清扫尘土的蜘蛛网
11
我那植根于拒绝之中的历史告诉我:
“你不在这世上时你反而现身”
12
拼搏,直到石头抵达
太阳—出人意料
13
春天说:
“甚至我也在逃离我的每一秒中
迷失”
14
昨天一只老鼠
在我迷路的脑袋瓜里打洞
也许它想住到里面
也许它渴望在那里
占有我的每一次流浪
也许它梦想在里面生成一个主意
15
把鞭子交给老鼠
它会把自己视为暴君
一匹雄狼和一只母羊
在它的心中争斗
16
噢可能之脸,地平线之脸
换掉太阳,或者焚烧你自己
17
我最好不显身—
最好住在不可解之中,
为了揭示问题或给出答案
18
我掀掉我的王冠:
当我玩得心花怒放
我悄悄编织我的裹尸布
当我疲惫得步履缓慢
19
因为地平线是
将临之物和心灵的回声
风不会变老
20
我挨近,沉思神
我的眸子燃起烛焰
我的腑脏焚烧成火:
只有疲惫能理解
21
通过自己形象看见生死的那个人
用眼睛黑夜和白昼写作
他的书擦去那正擦去的
22
这世界从一开始
就没有熄灭渴
23
那建造世界的人
也是四处流浪的人
24
闪光的螺钉创造一首诗,走了:
信任大地的空间
花粉
今天,太阳醒来之前
家里的紫罗兰
拎着包出门了
她坐上了风的火车。
*
此时此地,我的生命,
楼梯的台阶,歇息在
死亡的大铁锤上。
*
梦把门向情人们打开
她们答应他会来
但没人真来。
*
光有一张脸
但没有内脏。
黑暗有内脏,
但没有脸。
*
在爱情中,她的第一个家,
时间用一朵玫瑰的身体散步,
玫瑰们,用光的身体。
在时间中,她的另一个家,
灰尘用风的双脚散步,
而风,用灰尘的双脚。
*
属于她的时间是一面镜子
她那些梦的侧影住在里面。
*
她的慵懒多么像大海!
大海从波浪的四轮敞蓬马车上走下
在沙滩上消隐。
*
敞开你的手臂,
我喜欢看到手臂之间
我的记忆怎样颤动。
*
树木喜欢倾听空间。
树就是这样把耳朵
贴到风的胸脯上。
*
这始终照亮我的光
永远是一个小女孩。
*
女人,不管她走向哪里,
夜,都追随在她身后。
*
历史坐在男人们的脑袋上
迈着血的步子
真实走了下来。
*
怎么了,这朵玫瑰?
一旦被太阳抓住,
她就开始枯萎。
莫非她是夜的情人?
*
一只蝴蝶飞进光的房子。
它挨着火焰睡觉,在火的牙齿之间。
它愿意被焚毁。噢光,
你违心地犯下了罪。
*
用语言,人们写事物的哀歌。
给语言写哀歌,该用什么呢?
*
你记得吗,不度过
漫长的暑假,秋天
是不会走到你那儿的。
*
我用钉子栓住太阳
当它从夜里出来:
这是我童年时代的最美妙时光。
*
光做梦还不够,
你还得知道
怎样给你的梦一张床。
*
策略上,你与其说
“月亮是一只篮筐
明天会盛满面包和果子”
不如说“自由是一个女人要离婚”。
*
我喜欢强悍的敌手。
只有在他的头脑里
我才完美地醒来。
*
多么温柔,这支蜡烛!
她只有抹眼泪时
才跟夜晚道别。
*
我命名虚无,我酬以生命。
诗歌这样对时间的强权说。
*
我记得,在我的童年时代
我们的村子是月亮色的。
他睡醒后,
会在肩上扛一把椅子
好让太阳坐。
*
每个夜晚忧伤都会放一盏灯
在快乐的床头
并把爱情故事撕烂。
*
风是一个骑兵。
灰尘,是最快的那匹牝马。
*
我没对死亡的好客
打开我的心。
也许我一直对生命无知。
*
我所知中剩下的一切
变成了我的墨水。
那么我可以写我的废墟了。
*
灰尘遗下了脚印
在树梢上我叫它:童年。
*
白昼,一粒种子
从夜的田地里站起。
*
噢时间,把你失去的头颅给我
我会把你寻找的身子给你。
*
大自然不会老
除非把它搁进:词语。
*
整整一夜,风把它的双手
搁在我家房子对面的那棵树上,
好像树是我的身子,我的四肢。
*
香气离开芽苞就耗尽。
是因为这样它才逃走吗?
*
时间忘了他的语言
当身体开始说话时。
*
在我们的村里,风是一位游吟诗人。
窗子们在那儿,倾听他。
*
树走来走去,
不过,是在它的影子里。
*
你不再说了吗,噢死亡?
瞧一瞧你的生命妹妹吧,
她也在你的寂静中,颤动。
*
每一天,太阳都在我的窗边
留下几封信。
只有夜能读懂它们。
*
我感谢时间。
他把我抱在怀里,
并把他身后的路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