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水 · 散文】徐学义：终 古 的 重 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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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389期︱
审稿|王军红 编辑︱王会宁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终 古 的 重 欠」
文|拉 蒙
我的母亲是一位自重自强的人。由于一生过着艰难困苦的日子，前些年生活虽然好了，可还是改不了艰苦度日的习惯。正如我在读小学的外甥作文里所写的那样：“姥姥爱吃的东西也说不爱吃，好吃的东西也说不好吃；好东西她总是舍不得自己吃，让别人吃。”
由于妹妹离不开母亲，几年来母亲一直与妹妹生活在一起。她从不向我们要什么，我这个做儿子的只是凭着自己的心意每年寄一点钱给她。当突然接到母亲病危的消息的时候，我的心战栗了。在匆匆赶往辽南的路上，我忧心如焚。当在医院里守在母亲的病床前，眼睁睁看着母亲停止呼吸的时候，我这个身心受过重创而“有泪不轻弹”的男儿，再也克制不住泪水与抽泣了。在以后的日子里，随着绵绵哀思，许多往事又浮上我的心头，令我深深感到：我欠母亲的太多太多了，而且这些重欠不是用金钱和孝心可以补偿得了的。母亲的辞世，这些重欠竟永远也无法偿还了！
在举国饥馑的那个时代，当噩耗辗转传到我家，少年的我在夤夜只身奔波百余里陌生的山路到达劳改农场，距离父死去已经半年多了。我精神上受了强烈刺激与强自饮泣，离开劳改农场时就患了神经性啜泣，不得不住院治疗。母亲一人含辛茹苦地抚养着我和妹妹，她到钢铁厂用手锤砸矿石，每天挣五角钱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休息日，母亲从我家所在地到我住院的州府医院来看我，因无钱坐车，往返八十多里都是徒步走。一次，她到达医院时，已经过了规定探望病人的时间，我只好让母亲在病房楼下的洋槐树下歇息。当我端着一碗白开水给她，发现她两只布满伤口而肿大的手时，泪水充盈了我的两眼。那时，全国有多少人吃代食品，母亲竭尽家中所有做了几张黑面饼送来给我，我让她吃她硬是不肯，在往返八十里的路程中全是饿着肚子，后来才知道，在回家时她两次晕倒在路上。
住院的病人当时可以吃到大米饭和白面馒头。所以，我在病中，母亲送来的黑面饼我怎么也吃不下。几天过去，黑面饼馊了，生出了黑斑毛，同室的病人劝我扔掉。我几次拿去扔时，便有一种痛楚从心上流过，于是，我还是决心把发了霉的黑面饼吃掉。我的做法感动了同室的两个病人，他们也帮助我吃，终于，我们一口一口地把我母亲历尽艰苦送来的几块黑面饼全部吃了。
刚刚中专毕业分配到吉林化学工业公司工作的哥哥，每月工资31、5元钱，他尽量节衣缩食也不能供我住院彻底把病治好，我只好出院回家。母亲常常用欠疚的目光看着我，她知道除了疾病之外，还有学业、前途、命运的忧愁笼罩着我。我们借住在别人家的一间破草房里，一天的夜里，我朦胧中听到窸窣的声音，慢慢地睁眼一看，黑暗中，锅台上有一柱香火，母亲跪在地上，口中喃喃祷告，求神灵为我驱病祛灾。我的泪水无声地打湿了枕头，心里禁不住一阵痛楚，而且这种痛楚竟长久的留在心上。
我没有语言责怪母亲迷信。她是一个弱女子，当她竭尽所能，在现实中不能有效地为儿子减却不幸时，她不惜向虚无的神灵献出自己的全部虔诚。
父亲的历史问题是他在与母亲结婚以前和结婚初年的事情，我们都不知情。我是在他们亡命异国他乡，颠沛流离了许多地方，父亲下了煤窑以后才出生的。由于日子过得极度贫困，最后到了终于过不下去的时候，不得不回国。据母亲说，在我三岁那年，别人送给父亲一个旧的黄铜大衣拉锁，我拿着玩不知怎么弄坏了，父亲就把那个长拉锁叠起来狠狠地抽打我，以致于打破了我的头，流了很多血，惹得母亲跟他吵翻了天！在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的岁月，我们做子女的没有出生就有了“原罪”，哥哥因父亲的历史问题被调去三线贵阳山区新建化学工业公司，母亲只好随行。后来，我因为牵连父亲的历史问题而进了“牛棚”，我与家人天各一方，母亲多次写信恳求两家亲戚寻找我的下落。
我废寝忘食地读书，勤勤恳恳地工作，清清白白的做人。过去，我一向觉得我无负于谁，不愧对任何人。但正如俗话所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当我经历了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当我结婚后做了父亲并当了高中教师、记者、编辑，某单位纪检委书记以后，我越来越深深地认识到：我对于母亲是有着无法偿还的重欠的。在我灾难深重的时候，有谁完全是为了我而跪倒尘埃呢？只有我的母亲，我的慈母！母爱最是神圣、伟大、永恒的……
我在母亲的墓碑上，镌刻了这样的字：
痛失慈母，哀思绵绵。
终古相望，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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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蒙：本名徐学义。笔名：徐学毅、雁奴、拉蒙。系归侨。中文系本科毕业。曾任中学教师、记者 、编辑、公务员 。是十四个协会、学会的理事或会员。已出版或结集的作品有 ：诗词《闲愁集》，诗《烺沄集》，考古 考据集《 长白文史拾粹》，长篇小说《黑土苍穹》（与女儿合作），散文集《风一程 雨一程》，电视连续剧本《黑土苍穹》（与女儿合作），电影文学剧本《鸭绿江上》《九根长发丝》 ，中篇小说《天荒地老歌长恨》 《三猫一咪咪》 《孤雁徘徊终须飞》，短篇小说《图们江神女的故事》《竟走》《分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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