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病人是最好的老师”?听听胡大一和何权瀛怎么说

  近日,《健康报》人文·视线版发起了以“病人是最好的老师”为主题的讨论。今天,我们特别约请了两位资深专家结合自己多年的临床实践,谈了谈自己的体会。

将随访作为一种职业习惯
  • 北京大学人民医院  胡大一

  临床医学是实践性很强的一门学问。学医行医当好医生,不光要不断学习课堂与书本知识,还要在为病人服务的过程中逐步积累经验,提高诊治水平。

  书本上讲,心绞痛常发部位是胸骨后或心前区,可我遇到的两位病人的诊治经历告诉了我一个道理:不能靠简单地套用书本知识来诊断。

  上世纪70年代,有位50岁出头的男病人,职业是建筑工人,因咽痛就医,挂的耳鼻喉科门诊。开始时,几位年轻住院医生都诊断患者患慢性咽炎,给病人开中药“清咽饮”代茶饮,也开过单味中药胖大海。病人感觉毫无效果,于是挂了耳鼻喉科主任郑立教授的号。

  郑教授临床经验丰富,那个年代医生问诊时间相对比较充分,也非常重视问诊。郑教授的门诊病历清楚记录着:病人骑车上下班,每天必经北海附近的桥,骑车上坡时,咽部不适,下坡从无不适。郑教授明确诊断他患的是劳力型心绞痛,建议他到内科诊疗。

  那时,我们医院只有内科、外科、妇科、儿科、神经科和传染科,大内科还未分出心内科。当时我还是一名住院医师,病人正好挂了我的号。我看了郑老师的诊断记录,为病人开了消心痛,并告诉他过桥上坡时可推车慢走,果然有效。

  通过诊治这位病人,丰富了当时刚出校门不久的我对心绞痛的认识。

  上世纪90年代,我有一段时间到首都医科大学的一家附属医院创建心脏中心。我的办公室在四楼,一位比我年长20岁的老专家的办公室在五楼。那时医院还没有电梯,这位老专家每天上班上到三楼时就头痛,需要停下休息3~5分钟,等头痛缓解,再继续上两层楼。神经科为他做过检查,没有异常。在心内科做踏车运动试验时,胸导联有广泛ST段水平下降,并且他出现了头痛症状,终止运动后,头痛很快缓解。

  那时除了硝酸酯类药物,已知可用β-受体阻滞剂治疗心绞痛,阿司匹林和他汀也开始用于冠心病诊疗。按冠心病导致的心绞痛进行治疗后,这位老专家上楼时未再发生头痛。这位老专家有多年2型糖尿病史,后来做了冠状动脉造影,发现他有左主干与多支病变,接受搭桥手术后,他再未出现过上楼运动时头痛的症状。

  通过这两位患者,我认识到,尽管患有同一种疾病,如冠心病,但没有一个病人的症状是完全相同的。不同的病人心绞痛的部位可有不同,尤其少见的是头痛。同一病人的心绞痛部位可反复在同一部位出现。尽管这两位病人的心绞痛部位不同,但均发生在较剧烈运动中,终止运动,很快缓解。通过服用治疗心绞痛药物,或手术,或控制运动量,可有效缓解症状。

  从一生不离临床工作的母亲的熏陶和医院老师们的言传身教中,我深深体会到,病人是自己在临床实践中最好的老师。向他们学习的关键在于,将随访作为职业习惯,认真记录、思考自己开始是怎么想的(初次见到患者的临床印象),后来是怎么想的(最后诊断,例如出院诊断),中间发生了哪些变化,变化的根据是什么?从中找出规律。

  我一直坚持体贴病人痛苦,尊重病人感受,倾听病人倾诉,认真与病人互动。如今,我手机上80%左右的微信好友都是病人。当了50多年医生,我深感与病人仅有一面之交,很难彻底解除病人的痛苦。以高血压为例,诊断相对不难,但哪位医生能保证:一次门诊开出的降压药没有不良反应?一次开药就能把血压降到恰到好处?

  如果医生的问诊时间压缩了,又不对病人进行随访,如何能更好提升临床诊疗水平?

胡大一手稿

回到病人身边,
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 北京大学人民医院 何权瀛

  1964年秋,我考入北京医学院医疗系,憧憬将来毕业后当一名好大夫。然而,刚刚学完解剖学、组织学、生化学和生理学,就赶上了10年动乱。1970年秋,我“被毕业”,被派遣到甘肃省武威县工作。进入医院后,我们这些人都要独当一面。

  夜间,我一个人出门诊处理各科病人,遇到疑难问题也无法向其他医生请教,又不敢坦率地告诉病人,只好撒个善意的谎言说:“你等一下,我去趟厕所,一会就回来。”其实,我是赶紧去值班室查找随身携带的《内科手册》。

  许多救治病人的知识和技能,我们都是在艰苦的医疗实践中学会的。即使因为病人病情严重或就诊过晚,抢救无效而死亡,其家属仍常常安慰我们说:“这不怪你们,你们治得了病,救不了命。”这些话我至今记得,经常激励自己,不断提高专业水平。

  虽然许多医学知识可以从书本上学到,但是许多重要的体征必须在病人身上体会,只有这样才能对病人的各种体征有深切的体验,这是书本不能给予的。比如风湿性心脏病二尖瓣狭窄时的舒张期震颤和雷鸣样杂音,颈部血管震颤,气胸时皮下握雪感,肺间质纤维化时的velcro啰音,肾脏下垂时的触诊感,急腹症时的板状腹和反跳疼等,都必须亲身感受才能体会深刻。此外,许多检查操作、救治病人的具体技术,如胸腔、腹腔穿刺术,腰穿,静脉穿刺等,都得经过实践操作才能过关,只在模拟人身上练习是远远不够的。

  我从医近50年,每周查房前我一直坚持“三看”:一是看病人住院的病历;二是看文献,查阅相关疾病的新进展;三是亲自看病人,到床旁与病人及其家属促膝详谈,了解其发病全过程和罹患的各种疾病。在这个过程中,我可以学到许多东西,特别是发现年轻住院医师漏掉的重要病史资料和体征。

  前几年,我曾遇见一位肺间质纤维化原因不明的病人。第一次在病房见到他,我就怀疑他患有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因为他高度肥胖,颈部粗短,下颌明显后缩。经过仔细询问病史和体格检查发现,这位病人重度打鼾并且伴有严重胃食管反流。胃食管反流是原因不明的肺间质纤维化的重要原因。后来的多导睡眠图检查和食道下段pH检测,证明我的诊断是正确的。

  这样的例子不少。我认为,如果医生在临床上遇到诊断不清或治疗效果不好的病人,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赶紧回到病人身边,仔细、耐心和全面地追问病史和全面体检,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近二三十年,临床医学技术发展迅猛,许多年轻医生错误地认为,利用各种先进的医疗技术完全可以解决临床诊断问题,以前那套物理诊断技术早已过时。诊治病人时,他们很少仔细全面询问病史和认真体检,常常是病人的病史叙述还没有说完,一整套检查单就已经打出来了。然而往往是检查结果一大堆,诊断还是一头雾水。

  2005年,我曾在《中华内科杂志》上发表过一篇题为“强化临床基本功,矫正医生跛足病”的文章,提出我们必须尽力纠正这种不良倾向。医生触诊的手,听诊的听诊器,是我们与病人建立良好关系的纽带和桥梁,千万不能丢掉!

  2006年,我们把哮喘病人引入本科生哮喘教学实践中。我告诉学生们:“过去你们认为带教老师和上级医师是你们学习临床医学的老师,其实病人才是你们的老师,他们会通过大量事实告诉你们,怎样才能成为一名好大夫。”这是我的心声。

  本科生在学习哮喘诊治知识、技能的同时,可与身边的哮喘病人进行面对面的交谈,真正了解什么是哮喘,他们的病因是什么,哮喘发作时有什么感受……这次教学改革取得了满意的效果,获得北京大学教学成果二等奖。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要想学到医学真谛,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地以病人为老师,在临床实践中不断磨炼和求索。



编辑:张昊华

制作:魏婉笛

审核:张灿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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