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皂雕落日黄沙
敦煌有窟,名曰莫高;敦煌有泉,呼之月牙;敦煌有山,唤其鸣沙。
山有大漠的豪壮,泉有清波的温柔。而窟,若即若离,似是来自安养净土,却又触碰着人间的烟火。敦煌,嵌在这样冲突却和谐的世界里,开千古丝路,迎四方嘉客。
你可知晓她名中的深意?你可读懂她低调的张扬?
敦,大也;煌,盛也。以盛大为名的城市,生来就该辉煌。
莫高
谒莫高觉莫测高深。
她在一个最纷乱的年代出生,在不安稳的南北朝长大,走过了繁荣的隋唐,安眠于粗豪的元明。那年,一个道士无意中将她唤醒,来不及留下惊鸿一瞥,就被一群外邦人带离。那时,没有人在意,待到发现,为时晚矣。
如今的莫高,在人的呼吸间黯淡了那些不可复制、不可修复的颜色。无名无姓的盗窃者用充满欲望的眼盯着佛陀,然后毫不留情地砍下,挖走,斧凿遗痕,至今犹在。我们只能从书页中,窥探那些飘逸的衣裙、灵动的神态,那些从西域来又拥抱了中原的菩萨,那些绚烂耀眼的故事。
我曾经怀疑,佛真的没有憎恨的情绪吗?那些坎坷,那些不平,那些离去与舍弃,当真不被介意吗?佛在成为佛之前,也不过就是个凡人。
当我被裹挟在前进的人流中,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大佛,细细的光束从窟顶钻入,照亮了落下的灰尘。大佛很高,仰起脸也望不到他的头顶,但是你能看到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眉眼总是低垂的,俯瞰芸芸众生,却并不高高在上。我全然不通佛理,拿一颗凡心揣测佛的情绪,总觉得佛的悲欢似乎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会喜,会忧,会怨,会怒。然而佛之所以能成佛,或许是因为他做成了一件最简单却最难做的事——原谅。
色彩可以无光华,绚烂文明不会消亡;宝石可以被偷走,明镜双目永远留存;泥土可以被斩断,有力双手千年不毁。胸怀大世,天便是天;心存万民,何忧躯壳是否完好。
木骨泥塑,中有佛心。不离大慈,不舍大悲。
月牙
月牙之形千古如旧,恶境之地清流成泉,沙山之中不淹于沙,古潭老鱼食之不老,谓之“四奇”。
世人皆知,大漠之中有一弯泉,月牙一样。生于大漠,飞沙不落泉,千年不断源,当真人间奇景。至于那泉中老鱼吃了是否真的能不老,我不得食,不敢妄言,想来就算不能长生,总归能益寿延年吧。
敦煌地处西域,本该同玉门关一般,处处戈壁,阵阵烈风,大漠黄沙,荒凉凛冽。可敦煌偏不,不满足于豪迈的气势。那一抹温柔的灵秀,敦煌也要。
有人说,月牙泉是沙漠的眼,我向来不以为然。弯弯的月牙,该是沙漠送给敦煌的微笑啊。沙漠并不用月牙泉注视这座小城,而是赠予最清爽的微笑,那是来自粗犷汉子的柔情。
曾经,这柔情本不止这么一点,而是能负大舟的深广。后来,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一回又一回的伤害,粗犷的汉子能忍,但并非不知疼痛。从那时起,月牙载不动微笑,盛了满钵晶莹的泪。
如今,她或许好些了,依旧是声名远扬的“世界奇观”,是那颗珍贵无双的“沙漠明珠”。
虽然不知能多长久。
鸣沙
鸣沙山该是最温柔的沙漠。
他环抱着月牙泉,却小心地不许飞沙落入水中,护着千年不变的澄澈。他离敦煌城不过十几分钟的车距,任凭风大也不将敦煌掩埋,比起常常耍恶作剧送人一嘴沙的塔克拉玛干,他实在柔软得不像一片沙漠。
鸣沙山的沙向来不是纯粹的黄,五色交融又粒粒分明。一样是沙漠,也许鸣沙山借走了一点敦煌壁画的色彩,染了轻薄的沙,织成绚丽的衣,掩住原本只配孤烟落日的躯体。掬起一捧沙,手被灼痛,那是来自土地和太阳的温度。我蹲下来,将沙子装进小瓶。此去归家虽路途遥远,但带着这沙,就好像带回了整个大漠。
他永远那样炽热。在晴好的天里,在有风的日子,唱着不老的欢快的歌曲。
登上沙山,至少带走了我一半的体力。只为站在高处,看一看完整月牙的碧波,望一望鸟儿一样略过头顶的滑翔翼。抬头,只有天,万里无云的天;低头,尽是沙,寸草不生的沙。浩渺的空旷里,人容易迷失了方向。鸣沙山不舍得让敦煌的子民找不到归家的道路,驼铃响起的地方,泛着一点点翠色的地方,风吹来的地方,就是敦煌。
孤凉的鸣沙山,注视着太阳从东方升起,又接住它的落下。那一点点独特的细腻,是对敦煌独特的爱意。
敦煌走入了夜晚。
敦煌的夜褪去了白日的热烈,有些凉意。夜市并不很闹腾,零零散散的人走在街上,嚼着甜甜的瓜果。偶有人腹中饥饿,走进小店,一盘驴肉火烧,心满意足。大剧院的灯亮起,是古朴的暗黄,沉甸甸的美感。一场勾魂摄魄的“丝路花雨”又一次上演。
敦煌的夜不属于游人,甚至不属于住民。屏住呼吸,你可曾听见那条古道上随风飘来的驼铃?你可曾听见莫高窟中飞天奏起的阵阵梵音?你可曾听见,鸣沙山里,那首已唱了千年的歌曲?
辉煌之后,敦煌依旧是安静低调的敦煌。
文字 丨《钱江潮》杂志·57期 印象城市
作者丨笔 吏
图片丨网 络
排版丨俞童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