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鲁丨我坐在海明威生前去过的酒馆,看着眼下和昔日的古巴
李鲁|文
鲁稚的阳台(ID:luzhi66)
这个春假我从旧金山出发,经迈阿密,到古巴体验了为期一周的自由行。选择去古巴,一方面是图新鲜——在中美洲有很多适合短期游玩的国家,例如墨西哥、巴哈马、波多黎各,但古巴作为目前世界上仅存的几个社会主义国家之一,无疑是它们中最具特色的。另一方面,古巴真正吸引我的是它作为殖民地和革命圣地的曲折历史,以及因其“与世隔绝”而保留完好的独特文化。
事实上,早在登上前往哈瓦那的飞机前,我就在心里演练该如何应对美国海关的盘问。对于此行的目的,我美其名曰观察学习当地的历史文化,但等我真正到达了哈瓦那,走在老城的大街小巷里,还没来得及细心观察或学习,我就被这座城市惊艳到了:连成片的殖民地风格建筑,随处可见的老爷车,当地人不紧不慢的生活……那是我第一次被一座城市的面貌所震撼,尽管在中国去过的所谓“古城”已不可胜数,但都不及哈瓦那老城的千分之一。
然而当这种震撼慢慢褪去,我逐渐意识到,再独特的文化也只能惊艳游客;对于这个国家里的人而言,我们夸夸其谈的文化和历史他们早就习以为常,而怎样利用旅游业来补贴生活才是他们主要的关注点。
古巴人的生活普遍不富裕。据我们这次落脚的住家女主人说,她的一个朋友是经济学家,一个月大概只能挣到25美元,而一个家庭的月平均开销却接近50美元,所以几乎所有古巴人都指望能从外国人的腰包里挣外快,否则光凭工资是无法生存的。以这个住家为例,每间房一晚收150美元,就相当于一个古巴经济学家5个月的工资!这样的例子在古巴比比皆是,老城里无所事事的年轻人随处可见,比起工作,他们更愿意赚游客的钱,于是有的当导游索取小费,有的在露天餐馆卖艺,还有的倒卖廉价雪茄。
如今的古巴,由于政府对网络的管制,仿佛与世界的主流文化脱了节。在古巴上网需要购买上网卡,每张卡售价两美元,可供上网一小时,只能在有网络信号的地方使用,所以网络对于古巴老百姓来讲算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古巴人热爱足球,街道上经常能看到踢足球的孩子,出租车司机也能熟练背出巴塞罗那俱乐部每个球星的名字(因为队里大部分球星都来自南美),然而因为电视转播的限制,他们只能观看很早以前的比赛录影带。在这个国家里,似乎没人在意是希拉里还是特朗普当选,也没人关心世界经济局势,只有陈年的朗姆酒和跳个不停的舞女,映射着人们与世隔绝的生活。这生活就像被关在玻璃房里,尽管看得到外面发生的事,却听不到一丝声音;尽管在这样的环境下文化得以保留,但信息的匮乏也足以让人叹息。
一天晚上我到革命广场散步,偶然发现周围有些和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在听音乐或是上网。回到住所已是深夜,我坐在天台上试着想象这些年轻人的生活,思考良久却毫无头绪。仰望夜空,天台四周被高高的残垣断壁包围,幽暗的墙壁和天台一侧明亮的餐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市井中一片不起眼的景象恰好描绘了整个古巴——人们无论男女老少都对“外面的世界”有所耳闻,但是他们依然被牢牢地困在了这座孤岛,无法脱身;而我作为一名游客,来去自如,对于他们的历史和文化,感叹了、学习了,但永远无法理解。
那天晚上我明白了,这与格瓦拉时代的古巴不同:那时的古巴在美洲甚至是全世界,都是革命的圣地、风暴的中心,但现在,无论在任何一个领域,古巴都与世界的中心相隔甚远,而生活在这个国家里的人,却只能隔海相望。接着我想起了在来时去迈阿密机场的路上,一个从古巴来的出租车司机用他蹩脚的英语对我说“Travel in Cuba, good. Living in Cuba, nogood”(古巴适合旅游,不适合生活)。我想他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第二天早上,我坐在海明威生前去过的酒馆里,喝着mojito鸡尾酒,忽然觉得我眼前的古巴也许和半个多世纪前海明威看到的相差无几——它的珍宝只剩下昔日的歌谣,它的时间停留在了大革命。
作者简介:李鲁,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著有中文长篇小说《我去 中学》,英文长篇小说Salvation(《救赎》)。现为《北京晚报》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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