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从酒店到高铁站，用高德叫的车，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打开滴滴了。高德厉害的地方在于，可以一次同时呼叫多个平台，非常方便而且不用安装其他 APP。那些指责说滴滴垄断的，真的是看不到市场竞争的激烈。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跟开车的臧师傅聊天，一波三折让我回味良久。才开始我以为这是一个悲伤的啃老故事，后来以为它是一个奋斗的正能量故事，最后发现原来是一个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的故事。
1
刚上车臧师傅跟我核对电话，一开口我就听出这是家乡口音，所以坐定之后立马用土话跟他聊起天来。臧师傅原来是煤矿工人，不到六十但已经办理了退休，车是他儿子的车，偶尔出来跑跑。问他儿子做什么工作，为什么儿子不出来开车？这下就打开了话题。臧师傅儿子在当地的电力部门工作，听上去不错的单位，但工作岗位实际上是抄电表的工作，月工资也只有三千多点。孙子现在一岁多点，儿媳妇也没有工作，于是老两口就每个月给孙子一千块钱。
反正就是除了上班啥也不做，包括买房子、装修、娶媳妇都是父母一手包办的。听到这儿，我想这就是一个管的太多，惯出来的啃老的悲剧故事吧。正好路过一家肉夹馍店，让臧师傅停下车买了两个馍一杯豆浆继续上路。
2
买上早饭，我并没有接着吃，而是继续和臧师傅聊着他的家常。自然也就聊到房子上，我说臧师傅你儿子工资不算高，还房贷恐怕都不太够吧？臧师傅说，哪里，不用他还房贷，房子给他买好，而且是全款买的，没有房贷。说是自己住的是顶楼带阁楼，而且阁楼楼梯是在屋外的那种，阁楼也很高很宽敞。他跟儿子说住一起吧，阁楼面积也够，谁住都行，最后儿媳妇不同意，于是就干脆给他们买了一套。十年前能一把拿出这么多钱全款买房子，这在我们当地来说，也已经相当可以了。我把这个相当可以的评价直接表达出来，臧师傅也不谦虚，说十年前他就买了五十多万的奥迪开着，也是全款。而且家里还有两套房子，一套农村带院子那种，一套是海景房。我问海景房在哪儿，说是在乳山，我说那被骗了，老臧说是被骗了。不过说的很淡定，就是什么都不懂，有钱就买了，还是全款。有退休金、有房有豪车，按理说也不怎么缺钱，还出来跑车。我心想大叔这是奋斗了一辈子之后的淡然吧，大叔的故事应该是一个奋斗的故事吧。我一边不吝惜自己对大叔的赞美，一边大笑着侧身打量了下这位大叔的打扮，才留意到他帽子后面还梳了一个小辫，巴乔那种。
3
大叔跟我父亲一样是位煤矿工人。但跟我父亲不一样，我父亲是老老实实下井、老老实实挖煤干活，挣了一辈子的苦力钱。这位大叔则恰恰相反，九几年也就是正年轻的时候，他不愿下井挖煤吃那个苦，就好几年一直不去上班。当时的大环境，他不去上班领导拿他也没办法，领导最后还给他找了一个清闲的岗位，食堂。为了能让他正常上班，直接告诉他，食堂上班，能吃能拿，这么好的岗位你还不去，我就要收拾你了。当年一听这话，想想也对，这才去食堂上班。才开始是在白案，弄个米面馒头什么的，后来去了红案，给人打菜。那个时候食堂大锅饭，反正吃的也不是自己的钱，他就给人家打菜打的很满。故事的转折，出现在车队，车队有个空缺，车队领导问他愿不愿意去，有没有驾驶证。他有驾驶证，想想去也可以，就去找副矿长谈这事。副矿长没搭理他，他又直接去找的矿长，这才把这事给办妥了，调到车队工作。调到车队没几年之后，2000 年左右正好赶上改革，类似于内部入股，花几千块钱就能买下车队一辆车，有了这个车上不上班都有钱。大叔投了一点钱进去之后，后面的事大概就是今天说的坐到了风口上。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就赚钱了，那个时候一天能挣两千，挣钱像划拉树叶子一样往家里划拉。然后挣这么多钱该怎么办呢，感觉心里不踏实，睡不着觉。后来习惯了就好了，也想通了，吃喝嫖赌抽，啥都干过。
大叔说，如果好好干，一辈子赚个一两千万应该问题不大。但他自己承认他压根就不是那种好好干的人，最后只赚了几百万，还霍霍了不少。听到这儿我才明白，原来这是一个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的故事。
4
最后快到车站了，我说大叔你这运气太好了，会不会在你这有点透支，到小臧这儿就不大行了呀？大叔坦言承认，说主要还是当年年轻也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自己有点钱也贪玩，孩子成绩一直不好，最后上学也是刚刚够线，上的是一个青岛什么不知名的专科院校。有朋友想带他儿子去南方发展，不过被他拒绝了，唯一的儿子必须要留在身边，不能走远了。大叔说他儿子的确没什么本事，但好在听话，也不惹事，安安分分上班就行。跟我复述他对儿子说的我们当地的土话，「儿（ler，二声）啊，咱们就狐艹狗 diao 干吧，好生生把 en 儿教育好就行。」听到这儿我哈哈大笑，因为狐艹狗 diao 这个词在外地应该非常少见，但在我们当地有很多使用场景，表达的含义也很复杂。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在这位臧师傅复述跟他儿子的对话中，他跟儿子的关系，以及整个家庭的关系都还是比较融洽。包括前面忘了说的，大叔不光给钱，老伴还在儿子家里帮忙做饭打扫卫生看孩子。说白了，就是老两口倒贴，小两口净赚，但家庭关系还算和睦。
5
就这样，一波三折的故事让我这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不再寂寞，臧师傅的故事也挺有意思，耐人寻味。大叔既没什么才华，也没什么奋斗精神，就是混日子，一不留神最后还混的不错。其中最关键的还是车队投资投对了资产，而不仅仅是靠苦力挣那点辛苦钱。另外大叔对孩子的期望值并不高，反而没有给孩子施加太多压力，父子关系也没有因为儿子没什么出息就变得异常紧张。九几年到二十一世纪的前十年，这个阶段，房产、汽车、外贸、加工，遍地黄金可能有点过，但那个阶段只要想挣钱，的确还是有很多路子的，而且来钱也快。但你要说是国运带动了这位臧师傅的家庭命运，我是不同意的。这是一个典型的因果倒置，那段时期是因为管制的放松，各行各业的迸发式繁荣才最终带动了国运，而不是相反。
2020年09月30日
——————
题图：Jean-Leon Gerome，The Duel
上一篇：李嘉诚到底有没有空手套白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