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鹏】《大学》著作时代及学派归属再探——“格物”本义钩沈之二

 《大学》著作时代及学派归属再探

——“格物”本义钩沈之二

作者:林志鹏

来源:《现代儒学》第一辑,复旦大学上海儒学院 编,三联书店2016年版

时间:孔子二五六八年岁次丁酉九月初五日甲申

          耶稣2017年10月24日

【内容提要】《大学》之著作时代可约略定在战国,但其出自儒家何派之手,学者颇有争论,主孟学说及荀学说者,各有所见,亦各有所偏。宋人朱熹、王柏曾怀疑《大学》之成书、传授与子思关系密切,惟此说长期以来遭受冷落,直至近世郭店楚墓出土子思学派逸书,时贤留意到竹书所论,颇与《学》、《庸》相合,遂重新检讨《大学》之学派归属问题。本文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通过传世文献与出土儒书对证,认为《大学》应为战国时期曾子后学或子思一派所作。

【关键词】《大学》、曾子、子思、郭店竹书、格物

【作者简介】林志鹏,1972年生于台北,复旦大学历史学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先秦学术史、历史文献学及古文字学,着有《宋銒学派遗着考论》、《战国诸子评述辑证》二书。

历来对《大学》“格物”之训解,说法纷纭[1]。窃以为欲探寻《大学》“格物”一词之本义,除上下文脉络的推敲外,尚有一途径可循,即确定此篇之著作时代及学派性质,再取同时代、学派性质相近之他篇文字参证。冯友兰、劳榦以此法论《大学》“格物”[2],颇有创获。本文写作之目的,即在考察《大学》之时代、学派归属,以作为讨论“格物”本义之依据[3]。

一  从朱熹“曾子述之”说谈起

朱熹《章句》认为《大学》之“经”乃“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传”则 “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但未明确举证。《大学或问》载朱熹在世时,门人已有怀疑其说者,他回答道:

正经辞约而理备,言近而指远,非圣人不能及也,然以其无他左验,且意其或出于古昔先民之言也,故疑之而不敢质。至于传文,或引曾子之言,而又多与《中庸》、《孟子》者合,则知其成于曾氏门人之手,而子思以授孟子无疑也。盖《中庸》之所谓明善,即格物致知之功;其曰诚身,即诚意、正心、修身之效也。《孟子》所谓知性者,物格也;尽心者,知至也;存心、养性,修身者,诚意、正心、修身也。其他如谨独之云、不慊之说、义利之分、常言之序,亦无不吻合焉者。[4]

此段所说有两点值得留意:一是朱子承认以《大学》为 “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仅从“辞约而理备,言近而指远”一点,推测其为“圣人之言”,但“无他左验”;再者,他指出传的部分“成于曾氏门人之手,而子思以授孟子”,点出子思与《大学》的关系。王柏据此进一步指出:“《或问》中又言‘子思以授孟子无疑’。然则曾子之门人,孰有出于子思之右,其为子思之书乎?”径指《大学》为子思所作[5]。

明代学者郑晓《大学源流》云:“魏政和中,诏诸儒虞松等考正五经。卫觊、邯郸淳、钟会等以古文、小篆、八分刻之于石,始行《礼记》,而《大学》、《中庸》传焉。松表述贾逵之言曰:‘孔伋穷居于宋,惧先圣之学不明而帝王之道坠,故作《大学》以经之,《中庸》以纬之。’则《学》、《庸》皆子思所作。”惟其说来源颇有问题,陈盘已指出:“郑氏此文,特为丰坊所托之伪《石经大学》而作。魏氏年号无称政和者;卫觊卒时,虞松年十五、钟会年五,亦不得同时书写石经。贾逵之言,今亦无从知其出处。宜郑氏之说,学者咸以为妄也。”[6]关于《大学》是否为子思一派所作,下文还会进一步讨论。清儒崔述也曾对朱子说提出质疑,他说:

《诚意》章云“曾子曰”云云,果曾子所自作,不应自称曾子……且玩通篇之文,首尾连属,前后呼应,文体亦无参差,其出一人之手明甚,恐不得分而二之也。……《大学》之文繁而尽,又多排语,记其时当在战国,非孔子、曾子之言也。[7]

按,其说合理,惟崔氏又云“然其传则必出于曾子”,“盖曾子得之于孔子,而后人又衍之为《大学》者也。”[8]不免进退失据。

二  略论《大学》的著作时代

学者主张《大学》为曾子或子思所作者,基本上都认定其着成时代在战国,但仍有部份学者看法不同。日本学者武内义雄比附《大学》与《礼记‧学记》、《大戴礼记‧王言》,认为“《学记》与《大学》相发明(以前者为汉武帝以后作)”,而“《大学》自《王言》出(以后者为汉文帝时儒者所作)”,又因《大学》引《太甲》文,并以“正心”一义乃受董仲舒《对贤良策》影响,故主张《大学》作于汉武帝之后[9]。鹏按,其说片面比附《大学》与《学记》、《王言》,对于后二者的时代推定亦颇有问题,不足为据。屈万里指出:

“正心”之说,已见于《孟子》,非始于董氏;而孔壁所出古文《尚书》无《太甲》之篇(仅有《太甲》序),故武内之说不可信。相反地,它既引《太甲》之文,可知它的著作时代,当在秦焚书之前。篇中有“曾子曰”,可知作者不是曾子。如此说来,崔东壁的意见,是可信的。[10]

据屈氏之说,可将《大学》之著作时代定在战国,惟近世学者仍有异说。冯友兰以《大学》为荀子后学作,故将其著作时代定为“秦汉之际”[11]。徐复观则指出,《大学》是“秦统一天下以后,西汉政权成立以前的作品”,其论据有四[12]:

1.   《大学》所反映的学问内容,未曾受到西汉以经典为学问中心的影响。

2.   《大学》系以个人直通天下国家,此必在天下为公的强烈观念之下,始能出现,《吕氏春秋》亦特强调此点(引《执一》詹何答楚王语为证[13])。

3.   《大学》郑重引用《秦誓》,可能反映作者乃以秦的统治为背景。

4.   《尔雅》内容多出于汉儒之手,其成书在汉武帝之前,《释训》中“如切如磋,道学也”一段,全引自《大学》,则其成篇当在《尔雅》之前。

鹏按,《大学》内容与学校制度及具体教育内容无涉[14],所论实为内圣外王之道,陈述之对象主要为君王,而非一般士人庶民,故篇中详论亲民、明德于天下、治国。《大学》以“个人直通天下国家”乃由立说对象之特性而来,未必即反映“天下为公”之观念。《吕览‧执一》所谓“为国之本在于为身,身为而家为,家为而国为,国为而天下为”之观念已见于今本《老子》第54章:“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孟子‧离娄上》:“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可见此乃当时之公言,无法以此证明《大学》之时代在秦统一后[15]。再者,《大学》引《秦誓》乃在说明“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的道理,其前已引楚书(即《楚语》)“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及晋舅犯语“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见《礼记‧檀弓下》)为说,可见作者并无任何强调所引文献之国别的用意。《大学》后文尚引孟献子之说,若循徐氏之思路,是否亦可据此将《大学》定为鲁人所作?《秦誓》作于秦穆公时,《大学》引之,仅说明其著作时代在此之后,无法由此推论“作者乃以秦的统治为其背景”。至于徐氏所述《尔雅‧释训》引《大学》之例,可作为《大学》不晚于汉武帝时之旁证。

三  《大学》荀学说、孟学说评述

今将《大学》之著作时代定在战国,然此篇究竟为战国儒家何派所作,又需进一步辨证。近世学人对于《大学》之学派归属主要有两派意见:一为荀学说,冯友兰主之;二为孟学说,蒙文通、徐复观、劳榦主之。下面分别加以评述:

(一)荀学说

冯友兰主张《大学》为荀子后学所作,其理由可归纳为以下五点[16]:

1.   《荀子‧解蔽》:“学也者,固学止之也。恶乎止之?曰:止诸至足。曷谓至足?曰:圣也。”与《大学》教人“学止之”,主张“止于至善”相合。

2.   《荀子‧不苟》:“操弥约而事弥大,五寸之矩,尽天下之方也。”《非相》:“圣人者,以己度者也。”即《大学》“絜矩之道”。

3.   《荀子‧解蔽》:“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故人心譬如盘水,正错而勿动,则湛浊在下而清明在上,则足以见须眉而察理矣。”与《大学》“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相合,皆论心须专一才能知道。

4.   《大学》“诚于中,形于外”及“慎独”等语见于《荀子‧不苟》。惟冯氏认为《大学》及《荀子》之“慎独”说并不完全一致,他说:“荀子所谓‘独’乃专一之意。……《大学》于此,似以‘慎独’为使内外一致之意。”

5.   《荀子‧解蔽》:“凡观物有疑,中心不定,则外物不清。吾虑不清,未可定然否也。”与《大学》“致知在格物”相通。

徐复观、戴君仁都曾撰文详细评述冯氏之说,兹将二氏意见整理为以下几点[17],并附以己见:

1.   戴君仁同意上述冯氏第一点之说。徐复观虽认为“《大学》之‘知止’,确应以《荀子‧修身》篇的‘有所止’及《解蔽》篇的‘止诸至足’之‘止’作解释。”“《大学》之‘止于至善’及《荀子》之‘止诸至足’诚如冯氏所谓,皆就人伦之准则而言”,但他指出二者仍有小异处,即“《大学》以‘为人君止于仁……’等为‘止’的内容,乃就各人直接承当此理而言。荀子因主张性恶,不认为每人能直接承当此理,故必以止诸至足为‘止于圣人’。”鹏按,《荀子‧解蔽》并无“止于圣人”之文,徐氏盖误引《解蔽》“曷谓至足?曰:圣也”[18]《解蔽》以“尽伦”释“圣”,所谓尽伦与《大学》“止于至善”无异,即“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之意。

2.   戴君仁认为冯氏所论第二点可信。徐复观虽无异议,但坚持“这里所说的忠恕之道,乃儒家通义,不足以为荀子思想的特色。”

3.   戴君仁指出,《荀子‧解蔽》“虚壹而静”之说受道家影响,其“人心如盘水”一段是说明“静而察”的,和《大学》“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正相当,与“修身在正其心”一节却不相干。徐复观则说:“荀子主要系就人心的知性一面而言,而《大学》的正心,则主要就人心的德行一面而言,二者不可牵附。”

4.   戴君仁认为荀子及《大学》之“慎独”乃“受道家的影响(举《庄子‧大宗师》为例),而改变道家所使用术语的意义,使趋于平实。”二者并无异致。戴氏指出“是故君子慎其独也”一语,亦见《礼记‧礼器》,郑注:“少其牲物,致诚悫。”郑氏以“致诚悫”解“慎独”;《说苑‧反质》:“诚者,一也。”一即是独。戴氏进一步说:“慎训诚,乃动词之诚;独即诚体,纯一不杂,乃名词之诚。慎其独即诚其诚,亦即致其诚。”并认为《大学》及荀子所言“慎独”并无小异,即如《中庸》的“慎独”,也应当作“致诚”讲。鹏按,其说是。马王堆帛书及郭店楚竹书均有《五行》篇,其论“慎独”云:“‘淑人君子,其仪一也。’能为一,然后能为君子。〔君子〕慎其独也。‘〔瞻望弗及〕,泣涕如雨。’能差池其羽,然后能至哀。君子慎其〔独也〕。”[19]马王堆本在《五行》经文后有解,其说云:“能为一者,言能以多为一;以多为一也者,言能以夫五(指仁义礼智圣等五行)为一。”又谓:“慎其独也者,言舍夫五而慎其心之谓也。”《五行》刊布后,学者对儒家 “慎独”之义颇有争论[20],笔者以为梁涛先生所论最近实,他说:“《大学》、《中庸》的慎独是对‘诚’而言,而《五行》则是对‘仁义礼智圣’,但根据《五行》的规定,‘德之行五,和为之德’‘形于内’的五行也就是一种内心之德,它与‘诚’在精神实质上仍是一致的。……所以根据《大学》、《中庸》、《五行》等篇的内容,慎独的‘独’应理解为内心的专一,内心的真实状态,‘慎独’即不论在独处时还是在大庭广众下,均要戒慎地保持内心的专一,保持内心的诚。”[21]所论正与戴氏说相合。

5.   徐复观、戴君仁对于《大学》“致知在格物”之理解与冯氏异,故皆以冯氏所论第五点为非。诸家“格物”说见另文评述[22],此不赘言。

(二)孟学说

蒙文通在《儒家哲学思想之发展》一文主张“《大学》者,后荀卿而张孟子者也。”以《大学》兼受孟、荀影响,但其论心性修养,实得思孟之统绪,而绝异于荀子。他指出,《大学》“静”、“止”、“虑”、“得”、“心”、“意”、“知”、“物”等概念,虽同为荀子所用,但二者理论的分界点在于:荀子论“心”主张必养之以“虚静”,乃是“已疑其好恶之不必中节”;《大学》则认为“意”依于仁义,无有不正,“意”本而“心”末,意诚而心正,无待于养。蒙氏说:

《大学》之即“诚意”而“正心”为善发孟子,为能宗孟子者也。孟子说“气也,而反动其心”,以言乎“心”则有动,以言乎“意”则不易。此正《大学》之宗孟子而有进于孟子,用荀卿而善拨荀卿者也。……《大学》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殆正以驳荀氏“虚静为先”之旨;而言“格物”者,又正以就“物诱”、“裁物”之言也。……《大学》言诚意之功曰“慎独”、“自慊”。慎独者,思孟之要,旨明而毕尽于斯,此《大学》之能得思、孟之统者乎。……《大学》为“好恶”之“知”,而荀卿为“明察”之 “知”,此正阳明所谓“德行之知”与“闻见之知”,是所谓“知”者又不同。荀言“役物”,以恶于“物”之足以挠己;《大学》言“致知”,以明“知”不可蔽,推致其固有之明于事物之间而已耳。此《大学》用荀氏,而义则大异于荀氏者也。[23]

按,蒙氏之论颇精,但其认定《大学》所言之“知”为 “德行之知”却值得商榷。《大学》全篇重点落在“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并未明言“致知”、“格物”之“知”、“物”属性为何,是以朱熹才有补传之作,也引发后代学者对于“致知在格物”之异说。论者多因“格物”、“致知”与“诚意”、“正心”、“修身”相通,遂限定《大学》所谓“知”、“物”乃德行之知及人伦道德,但《大学》明言“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此正篇首“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之一端,则所谓“物”、“知”者,兼本末、终始、先后言,应当包括一般认知活动及外在之物。

徐复观虽然承认《大学》言“明德”、“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 “若保赤子”乃受荀学影响,而《大学》之“格物”可能与《荀子‧解蔽》“赞稽物”有关[24],但又指出:“《大学》最大的特色,是思想的系统性,此即荀子之所谓‘统类’。然荀子之所谓统类,系以客观之礼为中心。而《大学》之统类,则以心为主。”“《大学》乃属于孟子以心为主宰的系统,而非属于荀子以法数为主的系统。”他进一步说:

“大学”一词的观念,系孟子“谨庠序之教”,“学则三代共之”的发展。孟子“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离娄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上。……”(《梁惠王上》)把上面的话加以组织化,即是《大学》的“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自天子以至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而孟子“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公孙丑下》),当系“平天下”观念之所自出。《大学》之所谓“正心”,观于其以“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作说明,可知“正心”即是孟子所常说的“存心”。[25]

按,《大学》之以“大学”名篇与古代大学制度无关,亦与孟子“谨庠序之教”无涉。梁涛先生指出:“郑玄《礼记目录》说:‘名曰大学者,以其记博学可以为政也。’这个解释……与《大学》的中心内容‘修、齐、治、平’相符合,应该是《大学》的原意。”[26]《说文》:“博,大通也。”《大戴礼记‧曾子立事》:“君子既学之,患其不博也。”“君子博学而孱守之,微言而笃行之。”“君子多知而择焉,博学而算焉,多言而慎焉。”《礼记‧中庸》:“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可见“博学”为儒家所重。至于《大学》以身通家、国、天下之说,前文已引《老子》、《孟子‧离娄上》说明此乃战国时之通谊,非孟子始倡。

劳榦主张《大学》出于孟学,但论据与徐、蒙二氏异,兹将其说整理如下[27]:

1.   《孟子‧縢文公上》:“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诗》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与《大学》有关者凡四:一者,皆言庠序学校教育之事;二者,“明人伦”即《大学》“齐家、治国、平天下”之事;三者,言“小民亲于下”即“亲民”;四者,言“新子之国”亦即《大学》所言《汤盘》、《康诰》之“新”,且同用《诗》“周虽旧邦,其命惟新”为证。

2.   《论语》仁、义分别言之,而时以“礼”代“义”。而《大学》及《孟子》皆并言仁义,故《大学》实远于《论语》而近于《孟子》。《孟子》深明义利之辨,《大学》亦然,其篇末云:“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又可与《孟子》“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相通。

3.   孔子时性论尚在蒙昧阶段,仅略及“性相近,习相远”之义,盖此时“性”之善恶未成问题。《大学》开篇便以“止于至善”为纲领,“至善”者,人性秉赋之终极,而穷源溯流之所至,此孟学之基本而《大学》亦以是为开端。

4.   《大学》之止、定、静、安,而后能得,应与《孟子》“不动心而持其志”之理相符。《大学》入德之程序,自修身以下,至诚意而极,其致知格物,则为辅诚意而为,在外非在内也,然诚意之“诚”,亦出于《孟子》“反身而诚”。

鹏按,儒家 “仁义”并言,曾子书中已见[28]。《大戴礼记‧曾子制言中》: “君子思仁义,昼则忘食,夜则忘寐,日旦就业,夕而自省,以役其身,亦可谓守业矣。”《曾子制言下》:“凡行不义,则吾不事;不仁,则吾不长。奉相仁义,则吾与之聚群向尔。”《曾子天圆》:“阳之精气曰神,阴之精气曰灵。神灵者,品物之本也,而礼乐仁义之祖也。”值得注意的是,曾子年世与孟献子相及,后者死时,曾子尝助其丧礼(见《礼记‧檀弓上》)。《大学》所引孟献子之言未见其他先秦古籍引据,疑即曾子所记而其弟子传之。此外,前文已指出,《大学》“止于至善”与《荀子》以“尽伦”释“止诸至足”相通,也即《大学》后文所谓“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劳氏由“止于至善”推论出“性善”一义,恐非。

四  《大学》学派归属探论

前文所述二说分别主张《大学》为孟学或荀学系统,但二者咸认为其著作时代在孟、荀之后,且兼受二家沾溉。二说俱有理据,亦皆有不足之处,若合而观之,可推知《大学》实与孟子、荀子之学均有关系,不可单纯视为孟学或荀学系统。前人述及王柏、郑晓以《大学》为子思所作时,多斥为妄说,但深思之,此说并非无稽之论。前引朱熹《大学或问》已明确指出《大学》与《中庸》(传统以后者为子思所作[29])义理颇多相合。近出郭店楚竹书有多篇为子思学派著作[30],李学勤、梁涛、郭沂等先生受到出土文献的启发,重申《大学》早出之说,以是篇为曾子、子思一系之著作。

李学勤先生肯定《大学》为“圣经贤传”的传统说法,他说:“传文明记有‘曾子曰’,而曾子的话又和整个传文不能分割。按战国时着书通例,这是曾子门人记录曾子的论点,和孟子着书有与其弟子的讨论相同,所以《大学》的传应为曾子作品。曾子是孔子弟子,因而经的部分就一定是曾子所述孔子之言。”[31]又指出:

从思想来说,《大学》与《论语》等书记载的曾子言论亦相一致。如有学者(指任铭善《礼记目录后案》)举出:“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明明德,忠也;新民,恕也。子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大学》一篇之旨尽于此矣。”自此来看,《大学》确可认为是曾子的著作。[32]

鹏按,任铭善以《大学》一篇尽于忠、恕,可谓得其要领。诚意、正心皆所谓 “忠”也;而《大学》于齐家、治国反复申明“絜矩之道”,即所谓“恕”也。《大学》在论“诚其意者,毋自欺也”一段引用曾子“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盖视为先人嘉言,故与《诗》、《书》及孔子语同列(论“平天下在治国”引孟献子语,作用相同),其情形与《孟子》记孟子与其弟子之言及《大戴礼记》曾子十篇多以“曾子曰”起始不同,是否能以此一“曾子曰”推论《大学》为曾子所作,不无可疑。不过,《大学》既引曾子语,且奉为圭臬,而前文也推论篇中所引孟献子之言可能传自曾子,仍说明《大学》与曾子一派有关。

梁涛先生亦认为“《大学》早出,可能出于曾子或其弟子之手。”他指出,《大学》多谈“忠恕”,与文献所述曾子思想一致,并说:“《大学》与《中庸》思想上具有一定的联系,表现出前后的承接关系。《中庸》重视‘修身’,并由此推向‘治天下国家’,显然是受了《大学》‘修、齐、治、平’的影响。”其看法与前述朱熹说相近。此外,他还指出《大学》“孝者,所以事君也”与《礼记‧祭义》所记曾子语“事君不忠,非孝也”意旨相同,乃孔子“移孝作忠”思想的发展。[33]

郭沂先生主张“《大学》成于思、孟之间,作于子思门人”,其论据有五[34]:

1.   从思想上看,《大学》与《天命》(按,《中庸》自“天命之谓性”以下部分,郭氏以为子思佚书,并命名为《天命》[35])的血缘关系最近。

2.   从文体上看,二者皆为较简短的议论体,文风古朴。《大学》上下篇(按,郭氏在其后“《大学》新编”一节分今本《大学》为二篇)的首章皆为全篇纲要,与《天命》暗合。他还指出,先列全篇纲要,然后再作具体论述,乃先秦着书习惯,除上述二篇外,郭店《老子》、《五行》、《大常》(即《成之闻之》)等莫不如此。朱子将今本《大学》分经、传两部分是不当的。

3.   引用王力“汉语构词法的发展是循着单音词到复音词的道路前进”之说指出,“仁”、“义”等概念在《大学》尚为单音词,与《论语》、《天命》近;而在《孟》、《荀》已成为复合词。这说明《大学》早于《孟》、《荀》。

4.   《大学》多次征引《诗》、《书》等早期文献和子思之前的孔子、曾子语,但对子思后的孟、荀只字未提,可见时代在其前。

5.   《大学》教人“平天下”之术,故当在秦统一天下之前,不可能作于秦汉之际。

鹏按,郭氏所论以第一点证据力较强。《中庸》与《大学》义理相通,朱熹早已发之于先,今人梁涛亦有说(皆见前文引述)。第二点说明《大学》“纲举目张”之文体特色,常见于战国时代诸子书。除郭氏所举外,《管子》中也常见此一叙述方式。关于第三点,前引劳榦指出:“《论语》仁义分别言之,而《大学》及《孟子》皆并言仁义,故《大学》实远于《论语》而近于《孟子》。”其思路与郭氏近,却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先秦文献屡经传抄,删改增补亦非少见,郭氏以语言词汇的发展判定《大学》之时代,方法虽可取,但需保证所引文献未经后人更动,能较精确地保存当时语言之状况。陈盘就曾指出,后出载籍引孔子之言,不乏“仁义”并称者,“然此类虽亦不无根据,而其保存旧辞之原来面目能达到何种程度,未可知。”[36]至于第四、第五点,仅能作为《大学》著作时代较早之旁证,对于学派归属之判定帮助不大。

上述三家说皆受近出竹书之启发,但在实际论证上,并未充分利用出土文献。范丽梅具体考察郭店所出子思佚书与《大学》之关系,颇有创获。依其所见,《大学》与子思学派著作在心性修养论上,有以下七个共通点[37]:

1.   在天命与性的关系上,丁四新先生指出,《大学》具有“人的德性渊源于天命,天命为人性之本原”的观念[38],此即与郭店竹书《性自命出》“命自天降”、《五行》“几而知之,天也”相通。

2.   《缁衣》:“民以君为心,君以心为体,心好则体安之,君好则民欲之。故心以体废,君以民亡。”丁四新先生谓:“(《缁衣》)‘心好则体安’,一方面与《大学》修身正心之旨相通,另一方面似是以心帅体的理论为前提的。而‘心以体废’,则反映了体(身)对心的深刻影响。所谓‘心在’,是与体(身)同在,体(身)废则其心亦放失不存。这两条在《大学》与简帛《五行》中皆有反映。”而《大学》说:“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讨论的正是身与心的关系。同时将心、目、耳三者并列,与《五行》论述模式亦同。

3.   《大学》论“慎独”的修养方式,与郭店竹书《五行》、《性自命出》相合。

4.   《大学》“正心”同于《性自命出》之“心有定志”与《五行》“士有志于君子道,谓之志士”之意。而“诚意”则同于《性自命出》所谓“情”,并与《五行》之“慎独”有一定的关系。

5.   《大学》重知“本”,所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已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而郭店竹书《成之闻之》言:“是〔故〕君子之于言也,非从末流之贵,穷源反本者之贵。苟不得其由,不反其本,未有可得也者。”《六德》亦言“本”,并以“孝”为本,如“是故先王之教民也,始于孝弟。”“孝,本也。下修其本,可以断狱。”此与《大戴礼记‧曾子大孝》“民之本教曰孝”及《孝经‧开宗明义》“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皆相合。

6.   《大学》中说“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与郭店各篇君子反求诸己的思想相通。

7.   《大学》说:“是故君子先慎乎德”“德者本也”,此种以德为本的思想与竹书《五行》、《六德》、《尊德义》等篇重德之意相通。

鹏按,范氏所论着重在心性修养方面。在其基础上还可补充三点:

1.   在心性论方面,《大学》言“诚于中,形于外”,与《曾子立事》“目者,心之浮也;言者,行之指也,作于中则播于外也”相通,亦与《中庸》“诚则形,形则着,着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合。类似的表述又见于郭店竹书《成之闻之》第24简:“型于中,发于色,其淫也固矣,民孰弗信?”周凤五先生指出,此“型”如字读,即“型笵”之型,即简帛《五行》开篇仁义礼智圣“型于内”之型。周先生云:

《五行》简文是说:仁、义、礼、智、圣五种道德意识在人心中产生如模型、器笵的规范作用,使人的行为合乎道德标准,这就是“德之行”;若任性纵情而为,心中缺乏道德意识的规范,这只是“行”。(《成之闻之》)简文“型于中,发于色”与《五行》“玉色”、“玉音”以及《礼记‧大学》“诚于中,形于外”的论述相通,其修养历程始于内在道德意识对于心性的规范,归结于表里如一的成德君子,这种由内而外,成德、成圣的修养工夫,乃先秦儒家的一贯之道。[39]

谨按,《说文》“诚”、“信”二字互训。《大学》、《中庸》言“诚”,犹《成之闻之》言“信”,惟后者所云之“信”乃他人(民)之信,前者乃己身之诚。“诚于中,形于外”的类似说法还见于《管子》,如《心术上》:“形(型)不正者德不来,中不精者心不治。正形(型)饰(饬)德,万物毕得。”《心术下》:“金心在中不可匿,外见于形容,可知于颜色。”《君臣下》:“道德定于上,诚心形(型)于内,则容貌定于外矣。”所言均为心之“型”。

2.   在政治实践或君民关系上,《大学》以君为“民之父母”,论“治国”提出“絜矩之道”,所谓“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又表现于“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点与《缁衣》所论尤合,如“君民者,子以爱之,则民亲之;信以结之,则民不倍;恭以莅之,则民有逊心。”又如“下之事上也,不从其所令,从其所行。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矣。故上之所好恶,不可不慎也,是民之表也。”郭店《成之闻之》也说:“上苟身服之,则民必有甚焉者。……上苟倡之,则民鲜不从矣。虽然,其存也不厚,其重也弗多矣。是故君子之求诸己也深。不求诸本而攻诸其末,弗得矣。”所论与《大学》、《缁衣》合,其言“本末”又与《大学》“物有本末”相通。

3.   《六德》:“孝,本也。下修其本,可以断狱。”与《大学》“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引《论语‧颜渊》)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朱子《章句》以为传之四章,释本末)皆论“本”而与治狱事相涉。

综上所论,《大学》究竟为曾子或子思一派所作,以目前所得之证据看,实无法断然判定。子思的学说传自曾子,二人思想虽非完全一致[40],但论及心性修养及政治实践,二者却有明显传承关系[41],故本文认为《大学》应当是战国时期曾子后学或子思一派所作。


 注释:

[1] 参考拙著:《〈大学〉 “格物”旧说述评——“格物”本义钩沈之一》,第六届中国经学国际学术研讨会  论文集,上海交通大学,2015年9月。

[2] 冯友兰说见《大学为荀学说》,《古史辨》第四册,台北:蓝灯文化公司,1993年二版,第182页;《中国哲学史新编》第三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29至130页。劳榦见《大学出于孟学说》,《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38本,1968年1月,第283页。并参考前揭拙著之评述。

[3] 关于“格物”本义之讨论,见拙著:《〈大学〉“格物”读为 “观物”说——“格物”本义钩沈之三》,《传统中国研究集刊》第7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45至52页。

[4] 朱熹:《大学或问》,《朱子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6册,第514页。

[5] 王柏:《大学沿革论》,《鲁斋集》,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卷9,第10页。

[6] 陈盘:《〈大学出于孟学说〉初稿后案》(增订本),《旧学旧史说丛》,台北:国立编译馆,1993年,下册,第880页。

[7] 崔述:《洙泗考信余录》,收入《考信录》,台北:世界书局,1989年4版,下册,卷1,第26页。

[8] 同前注,第26、27页。

[9] 武内义雄:《大学篇成立年代考》,收入江侠庵编《先秦经籍考》,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中册,第99至105页。

[10] 屈万里:《先秦文史资料考辨》,台北:联经出版公司,1983年,第353页。按,江侠庵在武内氏《大学篇成立年代考》文后按语亦指出:“正心”之说,见于《孟子》,非始于董仲舒。

[11] 按,冯氏《中国哲学史》论《大学》一节入第十四章“秦汉之际之儒家”中。

[12] 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69年,第270至272页。

[13] 原文作“楚王问为国于詹子。詹子对曰:‘何闻为身,不闻为国。’詹子岂以国可无为哉﹖以为为国之本在于为身,身为而家为,家为而国为,国为而天下为。故曰以身为家,以家为国,以国为天下。此四者,异位同本。故圣人之事,广之则极宇宙、穷日月,约之则无出乎身者也。”

[14] 参考梁涛:《郭店简与〈大学〉》,《郭店楚简与早期儒学》,台北:台湾古籍出版公司,2002年,第64至65页。

[15] 同前注,第65至66页。

[16] 冯友兰:《大学为荀学说》,《古史辨》第四册,第177至182页。

[17] 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第274至275页;戴君仁:《荀子与大学中庸》,《梅园论学集》,台北: 台湾开明书店,1970年,第225至231页。

[18] 按,杨倞《注》认为此“圣”字下当有“王”字,谓“人之所学,当止于圣人之道及王道”,恐非。徐氏于前揭书注13引此文作“曷谓至足,曰圣人也”,并无版本或上下文上之依据。

[19] 见郭店本第16至17简,缺文据马王堆本补。

[20] 见梁涛:《郭店竹简与“君子慎独”》、《也谈“是谁误解了慎独”》、《慎独与意气》;钱逊:《是谁误解了“慎独”》、《再谈对慎独的误解》。二氏针对“慎独”问题一来一往,诸文见“简帛研究”网。其他学者对“慎独”也发表不同意见,见廖名春:《慎独本义新证》,《中国学术史新证》(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5年);刘信芳:《简帛〈五行〉慎独及其相关问题》,《简帛五行解诂》(台北:艺文印书馆,2000年);戴琏璋:《儒家慎独说的解读》,《中国文哲研究集刊》第23期(2003年9月)。

[21] 梁涛:《郭店竹简与“君子慎独”》,《古墓新知》,台北:台湾古籍出版公司,2002年,第228至229页。

[22] 参考前揭拙著《〈大学〉“格物”旧说述评——“格物”本义钩沈之一》。

[23] 蒙文通:《儒学五论》,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5至18页。

[24] 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第275页。

[25] 同前注,第276至277页。

[26] 梁涛:《郭店简与〈大学〉》,《郭店楚简与早期儒学》,台北:台湾古籍出版公司,2002年,第64页。

[27] 劳榦:《大学出于孟学说》,《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38本,第278至282页。

[28] 按,关于《大戴记》的《曾子》十篇的真伪问题,前人颇有争议。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主张此十篇为曾子及其弟子所作;黄震《黄氏日抄》则认为乃后人依托。郭店楚竹书及上博所藏《内礼》一篇刊布后,学者重新讨论此一问题,多认为《大戴记》中《曾子》十篇为曾子一派著作。参考罗新慧:《郭店楚简与〈曾子〉》,《管子学刊》1999年第3期,第64至68页;张磊:《上海博物馆竹书〈内礼〉与〈大戴礼记〉“曾子十篇”》,《管子学刊》2007年第1期,第107至110页。

[29] 关于《中庸》一篇的作者及成书问题,参考梁涛:《郭店楚简与〈中庸〉公案》,《郭店楚简与早期儒学》,第85至113页;范丽梅:《郭店儒家佚籍研究——以心性问题为开展之主轴》,台湾大学中国文学研究所硕士论文,2002年,第202至212页;杨朝明:《〈中庸〉成书问题新探》,《儒家文献研究》,济南:齐鲁书社,2004年,第262至282页;李启谦:《子思及〈中庸〉研究》,《孔子与孔门弟子研究》,济南:齐鲁书社,2004年,第479至497页。

[30] 李学勤先生在《先秦儒家著作的重大发现》、《荆门郭店楚简中的〈子思子〉》二文(俱载《中国哲学》第20辑)以《鲁穆公问子思》、《缁衣》、《五行》为子思所作,并认为《六德》、《成之闻之》、《性自命出》、《尊德义》等篇“都与子思有或多或少的关连,可说是代表了由子思到孟子之间儒学发展的链环。”周凤五先生《郭店竹简的形式特征及其分类意义》(载《郭店楚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亦指出:“《鲁穆公问子思》、《穷达以时》、《缁衣》、《五行》、《性自命出》、《成之闻之》、《尊德义》、《六德》等八篇的写作,直接间接都与子思有关,内容也都是子思生平或学术思想的记录与阐述。考虑先秦诸子的成书多由一派宗师首开其端,继而弟子门人转相传习,最后历经众手写定;其内容则举凡宗师的学术思想、嘉言懿行、遗闻轶事以及后学的诠释、阐发无所不包,则上述八篇似乎可以汇为一编,且很可能就是传自先秦、北宋以后日渐散佚的《子思子》的主体。”后来詹群慧先生在《郭店楚简中子思著述考》(连载于“简帛研究”网,2003年5月)即从周先生说将前述八篇视为子思学派著作。本文亦从周先生说。

[31] 李学勤:《荆门郭店楚简中的〈子思子〉》,《重写学术史》,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0页;又见《从简帛佚籍〈五行〉谈到〈大学〉》,同前揭书,第112至113页。

[32] 李学勤:《从简帛佚籍〈五行〉谈到〈大学〉》,《重写学术史》,第113页。

[33] 梁涛:《郭店简与〈大学〉》,《郭店楚简与早期儒学》,第73至74页。

[34] 郭沂:《〈大学〉:子思门人遗说》,《郭店竹简与先秦学术思想》,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470至473页。

[35] 参考郭沂《今本〈中庸〉:子思书的两篇佚文》,《郭店竹简与先秦学术思想》,第436至443页。

[36] 陈盘:《〈大学出于孟学说〉初稿后案》(增订本),《旧学旧史说丛》,第882页。

[37] 范丽梅:《郭店儒家佚籍研究——以心性问题为开展之主轴》,第186至188页。

[38] 所引丁氏说见《论〈性自命出〉与思孟学派的关系》,《中国哲学史》2000年第4期。下同。

[39] 周凤五:《郭店竹简文字补释》,《古墓新知——纪念郭店楚简出土十周年论文专辑》,香港:国际炎黄文化出版社,2003年,第65页。

[40] 如《礼记‧檀弓上》记子思与曾子论丧制:“曾子谓子思曰:‘伋!吾执亲之丧也,水浆不入于口者七日。’子思曰:‘先王之制礼也,过之者俯而就之,不至焉者,跂而及之。故君子之执亲之丧也,水浆不入于口者三日,杖而后能起。’”又如《孔丛子‧居卫》载子思与曾子论应对君王之态度:“曾子谓子思曰:‘昔者吾从夫子游于诸侯,夫子未尝失人臣之礼,而犹圣道不行,今吾观子,有傲世主,无乃不容乎?’子思曰:‘时移世易,各有宜也。当吾先君,周制虽毁,君臣固位,上下相持,若一体然。夫欲行其道,不执礼以求之,则不能入也。今天下诸侯方欲力争,竞招英雄以自辅翼,此乃得士则昌,失士则亡之秋也。伋于此时不自高,人将下吾;不自贵,人将贱吾。舜、禹揖让,汤、武用师,非故相诡,乃各时也。’”

[41] 按,郭店竹书中属于子思学派的著作除与《大学》义理相合外,更与《大戴礼记》曾子十篇有相通之处。参考罗新慧:《郭店楚简与〈曾子〉》,《管子学刊》1999年第3期,第64至68页;范丽梅:《郭店儒家佚籍研究——以心性问题为开展之主轴》,第184至186页。

责任编辑: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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