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遥远却陌生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并不遥远的历史,却那么的陌生。
俗世声名易散,口承文化易失,冯骥才有感于此:“一个传说不管多么美丽,只要没人再说,转瞬即逝,而且消失得不知不觉和无影无踪。”故举笔极关重要,网罗典籍、保存国粹者也。
虽曰图咏并载,形文毕陈,囿于写作能力,语意往往呆滞,远未口承者生动。变幻百出,莫可端倪,闻者极易收获满足感,悲欢之时,滞于思考,忘记为何悲欢,为何不再思考,这种满足感来得快,去的也急,难以填补心灵所需。文字表现,便于自控节奏,乏味处,一目十行,兴趣点,半日一页。陈寅恪说“凡解释一字即是一部文化史”,难怪要慢读。欲得之心,如饥如渴,略翻书数则,便不愧三餐,翻书的功用,大抵就在唤起记忆,以助思索。多数人喜欢听故事,不喜欢听道理,因为道理令人绞尽脑汁,故事让人若有所思。
缅述既往,洞观现在,默测将来,古有史而无经,龚自珍说“出乎史,入乎道。欲知大道,必先为史”。然历史归历史,评说归评说,片面选取角度,为我所用。雷蒙·阿隆尝言:“所谓历史,就是由活着的人和为了活着的人而重建的死者的生活。”无论撰写,抑或口承,都已添加了创作性的主观描述。
隐扬之间,有人好上更好,成为英雄,有人坏里更坏,成为奸佞。所谓英雄,即能带给世间一些希望与向往之人。其塑造手法,上穷历代,近辑名流,汇诸家所长而竭力诩赞。“英雄若是无儿女,青史河山更寂寥”,火候不到,形象不高,塑造过度,不近人情。斑斓时代,惹人浮想联翩,其实英雄很少有一次成功者,世间所有回肠荡气故事,总是千折百转,波澜丛生。有人永远是人,有人则成了神,中国古代壁画雕塑,以壁为纸,以石为绘,皆不以某个特定形象为模特,也如鲁迅所言“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与现实隔开距离后,拔庸至伟,神像模式就此树立,视觉秩序就此构建。事忌全美,人忌全盛,神之为神,就在于全美全盛。而以特定人物为原型描形者,皆底层百姓,或东岳诸鬼,虽曰纤细妍妙,极于毫发,却是猥琐貌寝,暴戾粗鄙,如实中人,竟成鬼畜文化之一部分。传统空间里,潜藏着现代感觉,贫瘠压抑时代的微光,底层呈现方式,似乎只能以行动告诉社会所需,神祗则安详无为,缄默无言。
花无语,香如故,几人辨其幽。诽谤交加,功过参半,白骨如山忘姓氏;千秋功过,后人评说,身后都是一场空。口承非永恒,写下可永恒?未必,浩瀚史籍湮没不闻者恒河沙数,念念不忘者,少之又少,或许惟有不断被演绎的重塑、被改编的添减,方能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