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李涵秋君
箫声:二泉映月
这是好友李涵秋生前最爱听的曲子,记得那年我去宁波短期工作,他来看我,每天晚上都用一个很小的半导体收音机播放这只曲子入睡。后来他把他的一支箫送给我,我不会吹(吹不响),一直闲置着。他去世后的这些天,我才找出来努力吹吹,作为一种怀念。
在这之前,李涵秋追悼会的第二天,我在公号上写过一篇《秋来秋去》。不管作家也好,普通人的自媒体也好,写东西心里都是有预期的读者的,我的圈子都是高校教师,很少有认识李涵秋的,心中缺少预期读者,所以写得很简单,意在言外而已。最近这篇文字被包满珪看到转发,张达还留了言,李涵秋的夫人也希望我再多写一点(他们都曾是香兰知青,李涵秋的战友),在他们的推介下,我又读到了“风从江边来”,更多地了解了李涵秋这段时期的经历,以及他的战友,他当年的生活(生存)环境,那么我将以他的战友们为预期读者,更多地聊聊好友李涵秋。
我和李涵秋的交往,可以分为三段,第一段是初中和文革时候,第二段是他在香兰时期,第三段是回杭后。我们初中就是好朋友,到了初二,文革开始,又成了“战友”,参加同一个组织,经历了杭州的打打杀杀,又都开始厌倦、彷徨。记得有一次在体育场召开批斗会,我和他坐在最高处的观众席,一边冷眼观看,一边聊天。那一次我们聊得很深,我记得我说感觉政治太黑,今后打算研究古代文学。他很赞同我的想法,并说和我聊天总能聊到一起。
左1我,左2李涵秋,下乡前夕,张达摄影
到了六九年上山下乡,他先去了萧山农村,几个月后,我报名去了黑龙江。李涵秋来送我,火车开动了仍不愿意下去,非要跟我一起去黑龙江,一直过了一个小站,才被大家劝说下了车。没想到一个月后,他就二次下乡,报名去了香兰农场。当时我在同江县一个农村插队,和他多有书信往来,期间他来看望过我一次,我也去看过他。那是一个冬天,我到了香兰,李涵秋很高兴,也很自豪,非要跟我显摆显摆,带我上山,那山就是赫赫有名的小兴安岭,后来李涵秋写过一篇《放歌兴安岭》,就充分表达了这样的豪迈心情。在山上我看见了他们住的帐篷,里面用油桶改做的火炉,把帐篷及里面的人全都映得通红。又带我出去走,满山都是参天大树,到处都是电锯轰鸣声,密林深处时时传来“顺山倒”的呼声,拖拉机一辆接着一辆,拽着直径一米多的原木在山道上滑行……这一切,正是那个壮丽年代的缩影,让人热血沸腾,难怪李涵秋非要带我上来看一看。
下午我们找到一辆便车,下山返回农场,就在这个时候事故发生了。这辆卡车本是空车,不知怎么在一个拐弯处后轮陷进了坑里,坑并不深,然而全是坚硬的冰冻,车轮空转打滑就是出不来,垫上几个麻袋草袋,一发动就嗖地被卷走。这时候司机想出了一个馊点子,他重新垫好袋子,又让我俩下车分别用脚踩住,我还多了个心眼,只踩上一只脚,李涵秋就实心眼地两只脚全踩上,汽车一发动,呼地一下,我就摔了个仰八叉,抬头只见车轮向我碾来,我就地一个打滚,车轮擦边而过,总算有惊无险。再看李涵秋,他也和我同时摔倒,但由于是两只脚都踩在去,直接被碾进车轮底下,垫了那个冰坑,汽车就缓缓地从他腿上倒了出来。这下我们都吓坏了,司机开车一路狂奔回到农场,一检查说腿骨已断,当时的情况我已经彻底懵了,也记不清有没有医护室,有没有医生,如何检查,如何治疗,过了好大一阵才弄清楚,农场有一个下放来的老头,是接骨的高手,帮他把腿骨接上了,我又陪他躺了一个多星期,居然没大碍了。那个年代,知识不值钱,技术不值钱,就有这样的高手流落民间,才有这样不幸中的大幸。
李涵秋的一生,这样的不幸事情屡次发生,后来他顶职回杭州,在他妈妈的工厂里推车,劳累过度,又得了阑尾炎,手术也不顺,好像是有并发炎症。再后来,他到了杭州电视机厂工作,又检查出患了脑瘤,做了开颅手术,手术后又因为医院所输血液带有伤寒病菌,二次开颅处理。医生预言,即使好了,五年后也会复发,假如五年熬过去,那么就要等十七年后复发。五年后,正如所说,脑瘤如期复发,又做了开颅手术,而且又出了什么事故,又是二次开颅。所以李涵秋在他的自传中说:“回杭后的十年里我开了四次头颅,做了五次全身麻醉,也严重的影响了身体和工作。”但是这些并没有摧垮他的意志,他在回忆香兰的岁月时,仍然是那样无怨无悔,满怀感恩之情,2010年他和家人及其他知青重返香兰农场,又写下一首《香兰行》:
心儿呀不要这样呯呯地跳,
晨曦啊莫把我眼睛给遮住了。
旧梦中几回回忆香兰,
农场的面貌你可会改变?
我曾从江南奔赴边疆,
青春献给了北大荒。
我也在这里种过地,
采石放炮拉沙子真忙。
五月的寒风刺骨冰凉,
我踏碎冰茬去插秧。
腊月里朔风睁不开眼,
我赶着马车去送公粮。
这房屋是我们亲手盖,
饲养棚我曾经喂过猪。
我也在这里伐过木,
“顺山倒”的号子震天响。
青春献给了黑土地,
汗水流进了松花江。
乡亲们十里来迎客,
朴实面容炽热的心肠。
见到了当年的老伙伴,
想起了赶车的好把手。
见到了如今的老婆婆,
想起了当年的娘子军。
用你们当年的手把着手,
使我们懂得了大地的耕耘。
有你们当年的真诚的心,
才有这缕缕割不断的情。
喝不够的家乡水,
唠不完的心里话。
十年磋砣经历了风雨,
十年的功过谁与评说?
千杯万盏喝不够你,
千言万语涌上了心头。
历史,你这动荡的岁月,
香兰,你这又爱又恨的地方。
为什么怀念这里的山水?
因为这是我生活过的土地。
为什么总忘不了你的踪影?
因为这里留下了我们的足印。
迎客的面条送客的饺,
十年后我们再相见!
2016年4月14日香兰农场基建队知青聚会
仍然是拟信天游的格式。信天游是陕北民歌,两句一节,这里我要纠正一下,包满珪在转发李涵秋的《放歌兴安岭》时,把它连成一体了,这就失了信天游的味道。信天游虽然不是东北的民歌,但是用来表现北大荒的那个峥嵘岁月还是非常合适的,吴伯箫在《歌声》中说:“信天游唱起来高亢、悠远,蓝花花唱起来缠绵、哀怨。那多半是歌唱爱情,诉说别离,控诉旧社会剥削压迫的。过去陕北地广人稀,走路走很远才能碰到一个村子,村子也往往只有几户人家散落在山峁沟畔。下地劳动,或者吆了牲口驮脚,两三个人一伙,同不会说话的牲口嘀嘀冬冬地走着,够寂寞,诉说不得不诉说的心事,于是就唱民歌。歌声拖得很长很长,因此能听得很远很远。人还没看见,已经先听见歌声了;或者人已经转过山头望不见了,歌声还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正如李涵秋爱听的《二泉映月》,我也从他的信天游中感受到了他当年的心情,当然,他的歌声更要热情、高亢,虽然遭遇了十年浩劫,远离家乡,在劳动中流汗流血,但都未能消沉他的意志。回杭后,他又继续保持了这样高涨的情绪,直到退休那年,他还在一篇《党在我心中》的征文中写道:
我是一个入党27年、即将退休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回顾我走过的道路,特别是参加工作四十多年来,从一个热情无知的青年到今天,每一步都离不开党的教导与培养。当我年轻的时候,是《雷锋日记》感动了我,“好事做了一火车”的雷锋,是我永远学习的榜样。“领导干部的好榜样”焦裕禄同志使我领略到当“官”的目的,生活的真谛、生命的意义。在我成长的时候,是焦裕禄的事迹感动了我,“活着就要做个对社会有益的人”,一个神圣的信仰告诉我,我一定要参加中国共产党,成为中国共产党光荣的一份子,时刻准备着为党的神圣利益,牺牲自己的一切。我取得了点滴成绩时,是党的教导鼓励了我;在遇到困难和挫折时,是党的精神鞭策着我。“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我决心听党的话,听毛主席的话,忠于党,忠于人民,好好学习,勤奋工作,做一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做一个纯粹的人。
今年是农历癸卯年,我已年满60岁,按照国家规定,已到退休之年。时间过得真快啊,再过几个季度,我将告别机关,正式退休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自1969年下乡至今,我经历了从一个下乡知青——企业工人——国家公务员的历程,从一个热情无知的小青年走到了国家干部的位置,多少甜酸苦辣、喜怒哀乐都已尝过,“人的一生可能燃烧也可能腐朽,我不能腐朽,我愿意燃烧起来!”我虽已年近退休,但我更深深地体会到:“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当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的真正含义。
李涵秋是坚强的,他辛勤工作,与疾患搏斗,熬过了五年,又熬过了医生预言的十七年,终于走到了古人所说的古稀之年,才走完了他坚强而充实的一生。今年立秋那天,我们去殡仪馆参加李涵秋的追悼会,眼前最令我激动不已的是他遗体上覆盖着的鲜红的党旗,是那么地庄严、肃穆,他曾任杭州新闻出版局的书记,我想这是党对他的最好评价。他是一个好知青,好党员,我终身的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