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云初静 来源:古诗词文苑(ID:songciba)
当日的繁花锦绣都已化作香尘袅袅,只有水流依旧潺湲,草木兀自青青。日暮时分,东风乍起,怨鸟悲啼,枝头落花纷纷,恰似那为石崇坠楼的绿珠美人。那一年,风流才子杜牧途径金谷园旧址,即景生情,写下这首咏古诗。金谷园,西晋富豪石崇的别墅,因位于洛阳西北的金谷,故名金谷园。而诗中所写的“坠楼人”乃是石崇的宠妾绿珠。绿珠,姓梁,名绿珠,广西博白县双凤镇绿罗村人。古时越地民俗以珠为上宝,生女则称为珠娘,绿珠的名字由此而来。那年的绿珠大约十四五岁,如出水的绿荷,婷婷袅袅,不染纤尘,她总是吹弄一支碧绿莹莹的竹笛,像一只快乐的百灵,在碧绿的山林里跳跃穿梭。那古老的小山村鲜有外人来访,若不是遇上那个非要赶来看风景的人,绿珠的一生大概就是和山水相伴,嫁与一位淳朴善良的山民樵子,每日里煮粥煎茶,洒扫庭除。待家中诸事妥当,便倚门而望,看门前风起云飘,花开花落,等候那砍柴的归人,或带回几只野兔,亦或几只菌子。总之,晚间便有了下酒的肴馔,夫妻对饮,与归人解乏。
只是,人的命运就像那天上的云朵,一阵风来,就改变了一生的轨迹。石崇,那时任交趾(今越南北部)的采访史,正在各处访察民情,他无意间就发现了绿珠,那只在山林间吹笛跳跃的百灵。绿珠身上那种青山秀水滋养出来的灵气,牢牢牵动着石崇的双目,他突然觉得他身边那些金玉脂粉堆砌出来的美人儿,和超逸的绿珠相比,都成了庸脂俗粉。绿珠不知道十斛珍珠价值多少,她只知道,一个叫石崇的男人把她带离了生养她的青山秀水,除了那支竹笛,她什么都没有带走。她亦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家里是珍珠如土金如铁,那十斛珍珠对他来说,甚至不值九牛一毛。她只知道,她随着他走过了千山外水,住进了那座名为金谷园的豪华别墅。王恺用糖水和干饭洗锅,石崇就用蜡烛当柴烧;王恺做了四十里的紫丝屏障,石崇便做了五十里的锦缎屏障;王恺以赤石脂涂墙,石崇便用花椒。金谷园依山傍水而建,随山形水势筑台凿地,亭榭楼阁,池沼碧波,交辉掩映;园内修竹亭亭,杨柳依依,百花竞妍,鸟鸣幽林,鱼戏荷塘。金碧辉煌的金谷园宛如天仙宝境,琉璃瓦,黄金窗,碧玉栏,象牙塔,珍珠,琥珀,玛瑙,犀角,一家园藏尽天下奇珍异宝。金谷园内,更是名士云集的地方,左思、潘岳、陆机等人在此宴饮聚会,结成诗社,历史称“金谷二十四友。”
石崇每逢设宴招待客人,都要命家中美人陪客劝酒,倘若客人拒饮,美人便要被杀掉。石崇家中美女如云,他撒沉香屑于象牙床上,让姬妾们踏在上面,未留下足迹的就赏赐珍珠百粒,留下印记的便要每日节食。众多美女中,石崇独宠绿珠,他为纾解绿珠离家思乡之忧,在金谷园筑了一座百丈高的崇绮楼,可“极目南天”,人称“绿珠楼”。金谷园中,因陪侍客人拒饮被杀的美人无数,独绿珠一直高居崇绮楼,她“善吹笛,又善舞《明君》”,石崇亲自为《明君曲》填词,教绿珠且歌且舞。笙歌曼舞的日子开始是令人沉沦且着迷的,可时间久了,亦觉无聊。况绿珠虽受专宠,但日日要对石崇笑脸相对,丝毫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绿珠的心也是累的。且红颜易老,色衰而爱驰,谁知道经年以后,这样的恩宠是不是如那象牙床上的香尘一样,风一吹,便消散了。而自己是不是如这楼前的落花一般,春光过后,便零落成泥?只是绿珠不知道,美的事物都在于它的戛然而止,在于昙花一现后的必然流逝,而这,就是她的命运。
当年,绿珠如果执意不从石崇,不知她的父母和乡民会受到怎样的牵累。如今如果没有孙秀的出现,绿珠也许会一生在金谷园内,或终老遭弃,亦或平安善终。孙秀,据说最初也是石崇的追随者。当石崇带着绿珠出现在金谷园的时候,迎接队伍中的孙秀,居然忘性惊呼,遭到申斥。孙秀恼羞成怒,遂投靠石崇的政敌司马伦。司马伦终于发动叛变,诛杀了石崇依附的皇后贾南风和贾谧。孙秀趁机向石崇索要绿珠,石崇不肯,孙秀带人围困了金谷园。石崇让散发着兰麝之香、身披绫罗锦缎的姬妾们站在园中,让孙秀挑选,孙秀说:“我只要绿珠!”说完,绿珠纵身一跃,犹如楼前落花,飘然坠落,鲜血染红了身上的绿纱裙,一缕香魂随风而逝。绿珠坠楼,石崇亦被斩杀,自此金谷园成为传说,多少文人才子为绿珠作诗填词,歌咏立传。
人人皆叹绿珠感恩,忠贞,刚烈。然,《红楼梦》中黛玉作《五美吟》咏绿珠,却反其意而言:石崇真的有那么爱绿珠吗?未必见得吧。旧时女子不过是有权势男人的附庸玩物,爱你时,你是明珠,不爱时,你便如瓦砾。黛玉以为,绿珠为石崇殉情是不值得的,但若是从绿珠的角度来说,她的死,其实是最好的归宿。《三国演义》刘备有句名言 :“女人如衣服。”绿珠深知身为女子在男人身边的地位,她不甘再被人当做玩物一样被易来易去,最后弃之如敝履。对此,亦舒在《喜宝》中说的更加直白,也更加中肯,她说:“做一个女人,要做得像一幅画,不要做一件衣裳,被男人试完了又试,却没人买,试残了,旧了,五折抛售还有困难。”绿珠,无疑把自己活成了一幅千古名画,永远挂在了渴慕忠贞爱情的才子佳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