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二尤的悲剧——在爱情面前盲了眼睛
红楼二尤的悲剧——在爱情面前盲了眼睛
作者:冰儿
非常会起名的曹公,对尤氏姐妹却非常吝啬,仅仅用了一个尤物的尤字作姓,用二姐、三姐做称呼,就随便成了两个美人儿的代号,由此可见,在内心深处,曹公是把她们两个当做另类来写的,与大观园里的女孩儿们相比,境遇自是不同。
也难怪,大观园里的女孩儿,在贾宝玉眼里都是水做的骨肉,而尤氏姐妹,一出场便与轻浮放荡连在一起,怎么可能同日而语呢?
读尤二姐与尤三姐这几个篇章,我在心里无数次慨叹,其实,归根到底,二姐和三姐也只是在爱情面前生生地盲了双眼,一头栽进了自己的爱情幻梦中而已,她们两个一个柔顺,一个刚烈,随着尤老娘寄住贾府家里,很早就看遍了萎靡浮华,声色犬马,却还都是在爱情方面败下阵来。
我想,以尤二姐的性格,她在道德人品方面绝对有瑕疵,文中提到二姐“本水性的人”,便是例证。因为本水性,她遇到贾琏,才会在贾蓉不怀好意的撮合下被贾琏“偷娶”,一个偷字,便点明了这场爱情的不堪。
书中写道,“二姐又是水性人儿,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当时错许张华,致使后来终身失所”,其实张华人还在世,只是家道中落,二姐便能弃掉婚约选择贾琏,这不就是被人诟病的嫌贫爱富,贪图荣华吗?
或许是身边的凤姐太厉害了,所以遇到温柔可人的尤二姐,贾琏动了真心也不足为怪。想想琏二爷的本色,连鲍二家的都能勾搭,何况尤二姐呢?所以贾琏要与尤二姐一心一意地过日子,“将自己积年所有的体己,一并搬了与二姐收着”,“当下十来个人,倒也过起日子来,十分丰足。”也不足为怪。但尤二姐在爱情方面的天真就在此时拉开了帷幕,她的悲剧在“偷娶”那一刻便已经注定。
尤二姐太低估了她的对手。尽管贾琏的奴才兴儿一再提醒她王熙凤“嘴甜心苦,两面三刀”,“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奶奶这样斯文良善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她都没有在心里引起足够的重视,王熙凤一套貌似情真意切的表演,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动了她。“心痴意软”的尤二姐就这样天真地跟随凤姐住进了大观园,也走向了命运的深渊。
凤姐是何许人物啊?一百个尤二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王熙凤把尤二姐接到大观园后便“大展身手”,先是大闹宁国府,然后买通都察院,同时又对张华赶尽杀绝,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无所不用其极。
其实觉得凤姐如此激烈的“报复”可能还是源于对贾琏的的一种爱吧,天下女人对付起女人来,总是智商超群。王熙凤对尤二姐不仅从精神上进行折磨,更为狠毒的是,用自己的话语权带动贾府上上下下贱视尤二姐,哪怕在生活上,也通过善姐来折磨尤二姐,时时处处,点点滴滴,兵不血刃地将尤二姐逼上了绝路。
其实,每看到这一章,我并没有过度讨厌王熙凤,因为她也是在维护自己的爱情与地位,几个女人之间的斗法,她凭借自己的强悍赢了而已。她的悲哀在于永远赶不完贾琏身边的女人。
更有讽刺意义的是,贾赦因贾琏办事得力,将丫鬟秋桐赏给贾琏,凤姐心中“一刺未平,又添一刺”,虽然给她“借刀杀人”提供了绝好的人选,但她心中的悲凉怕是如暗夜漫漫,永无星光。
王熙凤、尤二姐甚至平儿、秋桐,她们都在意的一个人——贾琏,在这场爱情大战中又做了缩头乌龟,仅仅在二姐死后抚尸大哭一场,连丧葬的费用都是平儿偷出来的,我有一百个理由能断定,琏二爷的悲伤持续不了几天,便又会沉醉在新的温柔乡中。
悲哀吗?就是这么悲哀。但这场爱情战中,凤姐深谙此道,把持最高地位,平儿冰雪聪明,平衡自如,秋桐仗着贾赦也能得自己一席之地,她们都有爱情之外的砝码,唯有尤二姐,悲哀地把自己全盘托付给了贾琏,除了贾琏口中的爱,她一无所有,这样天真到愚蠢的的女人,自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了——她的悲剧结局也不足为怪。
再说尤三姐。
尤三姐是女人中的极品,她从不以温柔示人,一出场便如火如荼,雷霆霹雳:
“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据珍琏评去,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撒落一阵,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一时他的酒足兴尽,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
真是好一个嫖了男人的女人,相信读者诸君在看到这段描写时,心里都会有此一叹——该是怎样一个豁得出去的女子,才能有如此惊世骇俗之态啊。
要想知道尤三姐何以如此?她有句话为她的作为做了注解:“破着没脸,人家才不敢欺负。”
原来,尤三姐早已深谙世上薄凉,她的这幅样子,仅仅是为了不被欺负罢了,就如做了一个铁面具,紧紧地套在了脸上,时间一长,就如本来面目了。
而这样一个个性鲜明,用放浪形骸来震慑男人,从不在乎别人眼光的奇女子,竟也败在了自己的爱情面前。
只因她爱上了柳湘莲。
我一直认为,和尤二姐比起来,三姐是脱俗的。对那些公子哥儿的垂涎,她目中无人;对世人所渴羡的贾家之富裕,她一点也不稀罕。
她的爱情宣言是:“不是我女孩儿家没羞耻,必得我拣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才跟他。要凭你们拣择,虽是有钱有势的,我心里进不去,白过了这一世了!”可见,她追求的是一份她心目中要的爱情。
在俗物贾琏看来,尤三姐不喜欢其他人,便猜测大约是看上贾宝玉了。而尤三姐却呛他:“我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了好男子了不成!”好一个伶牙俐齿,个性十足。
读柳湘莲与尤三姐的有关章节时,我的心里时时有寒意飘过,总觉得这份爱情太不牢固了,一把鸳鸯剑便成了联结彼此的信物,在尤三姐看来,这就是爱情的明证,而在柳湘莲眼里,无非是随时可以收回的一个东西而已。
我一直认为三姐内心是孤傲的,正由于这份孤傲,她希望能有个真心人来认同她,爱她,配上她的至情至性,然后郎情妾意,浪迹天涯,所以她选了柳湘莲,梦想着告别自己不堪的过去,告别那个糜烂淫荡的贾府。
但事实证明,她的这份幻梦同样是幻梦,她心中脱俗的柳湘莲,仅仅比贾琏多了几分做人的品德,在选择女人方面,他不会像贾琏那样“香的臭的都往身边拉”,但他同样不能免俗,他要的是“绝色但清白的女人”,只此一条,尤三姐的死也是注定的了。
本来尤三姐与柳湘莲的爱情就如水中浮萍,没有根基,贾宝玉的那句话,就如把浮萍连根拔起,柳湘莲的那句“石狮子”之说,更是彻底否定了尤三姐。每读到柳湘莲这段话,心里就会百味杂陈,想想尤三姐在家每日抚剑思君,而柳湘莲已全然不把她放在心上,心里就忍不住替她难过。
冷艳酷炫的尤三姐也是多情的啊,柳湘莲的背弃对于她来说就是彻头彻尾的爱情背叛,尽管他们并未真正意义上的山盟海誓。对于这份自己最看重的爱情,她热辣辣地捧出了自己的全部真心,却瞬间被扔到了泥淖里。这样的打击,对于刚烈的尤三姐来讲,除了一死,还有第二条路吗?尤二姐之死仅仅让人觉得可怜,而三姐之死却会让人大大的一叹。
说到底,尤三姐是一个纯粹的爱情至上者。与二姐相比,她不看重财产皮囊,而只追求精神契合,其浪漫热烈真纯丝毫不输于红楼中的任何爱情,正因此,她心目中的爱情殿堂坍塌后,才会决绝地选择一死。
她的刚烈明澈,拔剑一刎,让无数读者于热泪盈眶处理解了那颗孤傲的心。正如三姐之魂所说:“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与君两无干涉,这句话,就是三姐全部的骄傲之所在,是她与二姐的根本区别。
常常想,在那样一个淫靡腐朽的大环境下,三姐的操守虽有玷污,但对于她追求爱情的一片痴心,我们有什么可苛责的呢,曹公用一句“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来惋惜,也表明了这种态度。她依然是美好的,纯洁的,澄澈的,这就足够了。
老天把这般酷烈的人物降生出来,在贾府那帮声色男人面前杀伐决断,极尽泼辣,却偏偏痴心爱上了柳湘莲,恰如炮仗遇上了冷雨,再也炸不起来了。
更为神奇的是,她的那些所有的放浪形骸即刻便化成了一低头的温柔,在所有人面前用作武装的铁面具,唯有在柳湘莲面前悉数摘下,还原成全部的柔软与爱恋。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了吧。
与此相比,柳湘莲也终究是一个俗男人罢了,三姐以死明志,他才恍然顿悟,试想,如果没有这一死,她与他终究难逃世俗的飞短流长,柳湘莲依旧会毁约断爱。说到底,爱情面前盲了眼睛的,依旧是痴情的尤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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