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更听断肠猿,一似闻弦雁
生查子
作者 吕本中
人分南浦春,酒把阳关盏。衣带自无情,顿为离人缓。
愁随苦海深,恨逐前峰远。更听断肠猿,一似闻弦雁。
注释
南浦,这是古诗词中表现送别的语码。浦,是指水边或河流入海的地方,因为江淹的《别赋》说:“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南浦就成了离别地的代名词。如:王勃的诗:“江上风烟积,山幽云雾多。送君南浦外,还望将如何?”王维诗:“送君南浦泪如丝,君向东州使我悲。”柳永词:“泛画鷁、翩翩过南浦。”(泛画鹢,指坐在船上,鹢,指一种水鸟,读音是yi,第四声)苏轼词:“今日凄凉南浦,莫恨黄花未吐。”
阳关,王维《渭城曲·送元二使安西》诗:“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后来被谱成曲,叫《阳关三叠》。阳关也成了送别音乐的代名词。诗词中经常出现这个词。柳永词:“一曲阳关,断肠声尽,独自凭兰桡。”冠准词:“且莫辞沉醉,听取阳关彻。念故人、千里自此共明月。”苏轼词:“一曲阳关情几许,知君欲向秦川去。”
衣带自无情,顿为离人缓,这里暗用一个典故,就是李煜词中所说的“沈腰潘鬓消磨”中的“沈腰”。沈约是南朝梁开国功臣,古代总结声律的第一人,律诗是从他的“四声八病”理论中进化而来。有一段时间他不得意,给朋友写信说:“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以此推算,岂能支久?”后因以“沈腰”作为腰围瘦减的代称,也是愁绪的代称。
苦海,这是从佛教引来的句子,从东汉初年引入佛教(我说的是被官方承认,民间传入大概在公元前五六年,因为死于公元前六年的刘向就提到佛教,比洛阳白马寺建造还要早一些。)到唐宋,佛教盛行之后,很多佛教用语都变成诗歌中的语言,苦海即是其一。苦海是从佛教所说的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五蕴分别是指色蕴、受蕴、想蕴、行蕴、识蕴五种。这样的分法有点不合逻辑,交叉重复)中总结出来的一个词。(佛教传入中国,先是用道家儒家语言来解释佛教,到东晋,一个叫道安的和尚,开始摆脱道教儒教用语来翻译佛经,佛教的经义才开始与儒道用语区别开来。到唐宋,上层知识分子读佛经,将之融入儒道文化。)白居易诗:“苦海出来应有路,灵山别后可无期!”李商隐诗:“苦海迷途去未因,东方过此几微尘。”如陆游词:“苦海无边,爱河无底,流浪看成百漏船。”刘克庄词:“四大因缘做,苦海凭船渡。”
断肠猿,先说断肠,唐玄宗时,有个人叫何满子,很会唱歌,犯法当死。临死时唱歌,唱得大家眼泪汪汪的,都没心思杀他。有个说法是,唐玄宗就此赦免了他。人们以他唱的曲调制成个词牌就叫“何满子”。白居易有诗说“世传满子是人名,临就刑时曲始成。一曲四词歌八叠,从头便是断肠声。”再后来,唐武宗要死了,看着最喜爱的一个孟才人说,我死了你咋办呢?孟才人很会吹笙,指着笙囊说,我就用这个来上吊殉情。唐武宗很伤感。孟才人说,我再给你吹一回笙吧。吹的就是何满子,吹了半截儿,就泣不成声,倒在地上,没声音了。太医过来诊视,说“肌尚温而肠已断”。再说猿,因为有前一个听字,这里指猿声。郦道元《三峡》:“两岸猿声,嘱引凄异。”猿声在诗词中都是凄凉的,如李白诗:“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刘禹锡诗:“美人美酒长相逐,莫怕猿声发建溪。”白居易诗:“江色分明绿,猿声依旧愁。”
闻弦雁,暗用了惊弓之鸟的典故。更赢对魏王说,他不发箭只拉动弓弦就能射下鸟来,魏王不信。更赢看到一只大雁飞来,只拉动弓弦,大雁就落下来了。更赢解释说,这只大雁是失群之雁,之前被箭伤过,叫声哀,飞得慢。我一拉弓,他就害怕,连忙高飞,让旧创伤发作,就落下来了。
试翻译如下
离别在春天的南浦,喝酒时唱的阳关曲。衣带是这样地无情,短时间就为离别而宽松。
愁绪与苦海一样深,离恨如前面的山峰一样久远。更何况听到让人断肠的猿声,就像听到弓弦的孤雁那样一下子让人痛得死过去。
赏析
前两天抄吕本中的词,都平白如话少用典故,而这首,几乎句句用典,但给人的感觉还是那样地真挚。
劈头两句,是说分别,用典是增加了感情份量,就不只是分别那种单纯的行为了,增加了典故引发的遐想,也就增加了愁绪。接着用了沈约的典故,又以一个“顿”字赋予这两句夸张的修辞,让人感受到情感的浓烈。
下片继续,先以形象化的语言说这种愁恨的强烈,接着再以环境烘托,猿声不绝,而听到这猿声,抒情主体的感觉是像旧伤被撕裂的大雁一样。既有旧伤,那么这样的分别有多少次了?这样想来,就更让人沉痛了。
这词纯以情运文,故特别能打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