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金】任惠娅：断，续
春去秋来，光阴飞逝。
雨落无声，回忆无数。这些文字刻画出的一幅幅画面，将那些很久之前的往事，往事里最难忘的瞬间，路过的风景，都一一的收录其中，永久的珍藏。
我们仿佛看到了那些陈旧的往事，一幕又一幕的穿透时光的壁垒，让思绪故地重游，再一次的去品味那一段段曾经的执著与美好。
时光如歌，岁月如金！
任高闻先生简介
任高闻，商州任塬人，1962年生，现居西安，曾用笔名高桅、旁伯。1989年与黄昏（周刚）、野牛角（牛维平）、龙泉（郭涛）合著出版现代诗集《荒街上的四色猫》，2011年出版诗集《断续》。近十年来，任高闻在《绿风》《陕西诗歌》《商洛日报》《商洛诗歌》《丹水》等报刊发表诗歌数十首。2018年五月出版的《如风吹过》是第二部个人诗集。该诗集收录诗歌140余首，这些作品以2012年之后创作的诗歌为主体。
断，续
文 | 图 任惠娅
弁 言
有些人或事说出来也许会后悔，如果不说出来，肯定会后悔。
我的所有信仰，在你看来，都是“牛鬼蛇神”。有句话是你对命运的口头禅：“命里造哈吃干球，哪怕跑到天尽头。”你还说过：“西头的庄子不留男人，我大大没活过六十……”我说不怕，你属老虎的，能镇宅。
你说“老天这回是来真格的了……”
——任惠娅
12年长吗？很长。12年短吗？瞬间。
这12年的酸甜苦辣我和女儿都撑过来了，却在你告知我你病情的这一晚：2018年5月26号，熬不下去了……
今夜读鸢尾花的诗给你听——
《我把自己撕碎了给你》
我把目光给你
把风与火的纠缠给你
把多少次目光与目光的相遇给你
把眼眸里的深情给你
把走过河山看过的风景给你
把回眸的苍凉也给你
然后告诉你
我爱你
把一起走过时的感动给你
把一章章的文字给你
把我的爱给你
把一个女人最妩媚的样子给了你
直到那颗心伤痕累累
鲜血淋淋
……
今夜太长，长的要把这12年的故事回放一遍，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祈祷:你若安好便是我和娃的晴天！
第一次确诊是在西安高新医院，你嘴里一边骂:这狗日的癌盯上我了。一边却在安慰我们:我都不怕，你怕啥？人生无常，何处分别都是最好的分别。在医院，你发来一首诗：
《除了爱，我是否说的多余》
（之一）
清风掀动窗帘，花喜鹊的鸣叫
将第一缕阳光衔上石榴树顶……
我几乎是含着眼泪，感激上苍
如此布置着新的一天
窗台有了些微尘
阳台的吊兰该喷水了
我欣喜着我开始充满柔情的声调
满足着给两本新书取一个
好的名字，耐心着用小苏打水
仔细清洗带刺的黄瓜
哦，我的好人，请原谅
我的爱并不广阔，除了
触手可及的，我分不出太多
——2018.5.29
读你的每句话，心都很痛，三十四年前，写给我的那首诗仿佛就在昨天：“这是我记忆里写得最真挚的一首爱情诗，她是属于你的……”
【致蕙丫】
（之一）
你是给我的所有词汇注入活力
然后逗你笑惹你哭的主题
你是让我的每个音符都唱起来
飞起来
然后一刻不停地拨响你心灵的
主旋律
你是我喝咸水吸腥味从波涛中
打捞出来的蹦蹦跳跳的美人鱼
如果只为了一段正确的逻辑推理
我不会寻找你
如果竟然凑合成一章华丽的舞曲
我不该捕捉你
如果你是一件漂亮的玻璃玩具
我情愿凝成礁石沉下海底
——1985年5月9日
岁月不可回首，生命不能重来，纵然长久和短暂，你回来——夏天如期而至，而你消失在四月天。
读你《写给即将到来的夏天》，想起那年回老家，半夜睡不着，你拉着我沿着我们小时候上学必经的村子去流里河“我要逆流而上，沿着蔓草丛生的堤岸，和你回到灯火渐次的村庄。我要用一生风尘和盈眶的眼泪，洗濯你无言的苍茫的悲伤。”高闻，你写这首诗时的心境，是不是也如我现在这般痛不堪言？
生活哪里是诗，你却总在诗化着她……
漫长的求医路和痛苦的放化疗开始了，接下来我们彼此开启了一个特殊关系的默认模式，不说因果，我不说……
28次的放疗是在最热的时候，每看你走进放疗房间，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再看你被激光烤焦的肌肤，心如刀割。你做完却笑眯眯日噘：狗日的这是上刑。让女儿女婿不要靠你太近，怕身体辐射影响我们……
陪你看病，闲下来也没忘我的爱好，2018年11月18号，我的方言诵读《写给母亲》，获魅西安传媒平台一等奖，忙着参加颁奖，你发来一条微信:惠娅，最近忙啥……
还没来得及回复你，你着急把电话打过来。想起当年被你调侃，如果在县剧团混到现在，充其量也就是县城最顶级哭妈妈的（商州方言：哭丧的人）。
不过我也用咱俩的家庭黑话还击你。你又幽默的开涮我：“任师，咋没看出你还是红萝卜调辣子，吃出看不出……”
我嘴也不饶人：“你当我是谁？那是你眼睛没水水……”还说更爱听我简洁、不胡挽拉的方言诵读……
借你吉言，我不但没胡挽拉，还得了八百块钱奖金！
你发来微信：祝贺！支持好声音！
这是咱俩离婚十几年来你对我诵读的最高认可！却没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其实，在这之前的9月28号，你给母亲过八十大寿，指定我方言诵读你的那篇《母亲更老了》，你说：“我觉得今天还是读吧！你读才能读出我写这首诗的初衷，听得走心。”果真如你所说，席间一片寂静，偶尔听到几声抽泣……
2018年12月13号，也是咱两在微信聊天最长的一次：
惠娅，《如风吹过》P66《腊月，准备给外婆烧纸》也适宜朗诵，你试试。注意三个字的读音：羸（lei）弱 巢窠（ke） 神龛（kan）
这是继你肯定我方言诵读后又一次推荐我读你的作品，你要求：用沧桑感的陶笛做音乐背景；文章拿上后要多读几遍，熟悉了体会就深了，体会深了就把握到位了。
我已熟读了无数遍，录了N次，但每次发给你，你都说不行，又提意见和建议：
1.对作品还不熟悉，有些地方不该停顿却显得迟疑，有的地方需要停顿一下却没有间隔。
2.对一篇作品的把握，整个气韵要贯通，停顿不是气韵间断，而是气韵以短暂的静默延续，无声胜有声。
3.整个读的平铺直叙，感觉不到情绪的起伏和情感变化，要把握好逻辑重音、语速快慢、声调高低，也就是抑扬顿挫，准确传达、发挥诗作的情感。
我又录一次，你听后再次指导：这首诗一方面写了一个游子对外婆的怀念和精神依偎，另一方面写了一代人的命运、承受、寂寞和孤独，境界比较宽，感情深厚但表现出来比较克制，你要体会到位。
注意：经惯，惯，方言读第一声。没有过界限，过，轻声，不要读重。有进步，还要继续熟悉、体会。粗糙，读cucao，怎么老读成cuzao?
被你病中的执着所打动，你说，还有两个明显错误：
1.娃如今能供起纸烟啦，这一句半是酸楚，半是调侃，读的不要太重，特别是不要喊出来。
2.阴间和阳世于你好像没有过界限，过，助词，读轻声，类似“没有过交往”的“过”，不是过去的过……
还要继续熟悉、体会。再有你发过来的背景音乐我听了，还是用我说的那个陶笛吧……
认真反复熟读和感悟，直到12月18号晚上你终于发来三个字：还可以！这已是你对我诵读你作品的最好评价了！
随着病情的扩散，你的体力越来越差，首先是长期用药引起的免疫性肺炎继续，咳嗽，呼吸困难，缺氧，就这你还给我不停的纠正指导！
错觉，我又回到课堂，你是严苛的先生，我永远都是那个你认为不长脑子的学生……只有微信见证这一天，时间永远定格在这本书的66页上，《腊月，给外婆烧纸》，多么希望这样的日子长一点，再长一点。
2019年1月15日（周二）早8:50接到你的电话：“惠娅，赶紧来，我气出不上来啦……”天呀，你当我是110还是120，你的信任让我踉跄。我也只能打电话求助我们的朋友杨新忠。
他一边问你的情况，一边安慰我：应该没事，能打过来电话就不是很急。10分钟后，我和新忠在卫生所门口碰头，新忠心急也没敢开车，叫上同事我们一起去你家接你送就近的高新医院急诊。
16号病情开始加重，大小便在床上。三天三夜你不能自理，我合衣和另一个陪床挤在旁边床上。你的家人去唐都医院找大夫联系住院的事，我在高新医院推着你做所有的检查，等结果,拿单子。
有个血细胞检查结果要第二天早上才能出来，我几乎给医生下跪：大夫，求求你了！我直接闯进检验科，撞见一个大个子大夫，我认定他是科室的领导，抓住人家的手：“大夫，唐都医院要这个报告，如果五点钟出不来结果，女儿爸爸明天就转不过去，求求你了……”
大夫被我的真情所感动，立刻让人打电话到生物科，一边安慰我：“不要急，慢慢说，我让他们用最快的方法给你出结果，你先坐到对面的凳子上等。”又赶紧把这个消息电话给你。
“高闻，大夫说了，他们现在就给你做化验，在这无助的很，一个人也不认识……”给你说时，几乎是放声大哭。一直没有在你面前哭过的我，在医院被这种无助搞的几乎崩溃！
2019年2月18号，天还没亮救护车就等在楼下接你去唐都医院，只有这个医院才能做咙头清理，这已经是第三次手术了。
8:00进手术室，四合院的志超、新忠兄弟陪我们一直等你手术出来，10:40你被医生推出手术室，看见他两第一句话:“我又活过来啦！”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大家几乎每天都和死神擦肩而过。这次住院12天，我，女儿和你姐轮流伺候。但每天晚上你都必须让我留下，说只有我睡在你脚下，你心里才踏实。
8个人一个病房，条件有限，我在你床脚下支个行军床，熬过了12个晚上，病情有所控制，2月27号出院，大家都才松了一口气。
终于出院回家了，你们商量让我去你那帮忙料理生活，谁都明白：你的日子不会太多，只要你高兴，一切都不是事。家里比起医院吃的要方便，可下了胃管后营养很难跟上。
不管怎样变着花样给你做饭，买你能吃的所有营养品，但每顿饭只能吃你过去的三分之一，这点可怜的主食还要用炖的大棒骨鸡块汤打成很细的糊，一日三餐都让你先过目，就知道自己吃的啥，我才用8号注射器给你往胃里打。
一次不小心，把菜的纤维打进去了，第二管子再注射就下不去了，我心里很急，你说：不怕，慢慢往外抽。有了这个担心的经验后，再次给你打饭时都十分谨慎，宁愿把饭菜多粉粹一会，都不要出现上次的差错。
我们吃饭都在你后，怕你馋嘴。就这些家常便饭的事，你说：“这是我人生当中最幸福的一个月……”
3月3号中午吃过饭，你拿出一张一寸的照片让我去找照相馆放大，以备后用。
3月7号，取回洗好的12寸照片，你问我，好看不，我说好看。心里却有一种隐隐的疼。
3月17号你在咱们情满四合院里发了一条微信：
祝各位姊妹弟兄春天快乐！
只见窗前柳含烟，
又闻城外花织锦。
归燕穿林寻旧主，
熏风拂面如至亲。
友朋山野挖荠菜，
家人陌上摄春韵。
生意蓬勃原上草，
沉疴似离羸弱身。
这一天应该是你的身心都感觉最好的一天：
我生何所幸，
多姊妹弟兄。
嘘寒又问暖，
如沐三春风。
在在见肺腑，
一日十年同。
只恨我力浅，
无以报君情。
你在四合院和好友新忠对诗：
陌上君踏青，
斗室我赏花。
遥遥共举杯，
频频劝新茶。
四合院也只有新忠兄弟能接你：
我们都爱看你俩对诗：
陌上我游逛，
斗室你奋发。
遥遥共祝愿，
再伴十数年。
三月的天有些微凉，晴好时你又不想坐轮椅出门，每天吃过早饭，只在家里客厅、走廊走上几来回，就安静的坐在阳台看书，坐的时间长了起来走哈，跟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谝些我们永远都不厌倦的话题：老家和娃。
有次，去你房间给你倒水，看你躺在那一边吸氧一边听我微信里诵读的《大清孝庄》，说我这篇朗诵拿捏很到位，听着很享受。有时候也坐在餐厅看我做饭，叮咛：那有零食，你爱饿，想吃啥自己拿着吃。
3月25号，也是你最舒服的一天吧，下午睡起来，说今天还可以，不刮风，把我推出去理个发吧？理发店也是你常去的那家，爱臭美的你就认准这个小伙子：“给叔理仔细些”。
娃还是那句老话:“叔叔，你放心，包你满意！”
理完问我:“还可以吧，显年轻。”你就是这么爱美……
2019年3月26号，周二，下午四点半左右，唐都医院通知说有床位了，最好在你们就近医院做个CT带上，你家人先去排队，我推着你从后门一路小跑，在离红绿灯还有50米处就剩15秒了，你让我加快速度。我笑着说：你当我开车送你？我和你一样大，跑不动，你以为我多年轻？
2019年3月27号，周三，这是你第十次进唐都医院，不知道这次住多久？也不知道下次啥时候再来，但愿这次不是最后一次。
在医院的这几天你常发脾气骂人，过后又很后悔。
还有两天就是你57周岁生日，你姐和你两个外甥商量着来西安给你过生日，你谢绝说不惊动任何人，可娃们想给你冲冲喜，你也就没再推脱。
3月30号是个周六，早上六点半准备起来，你说周六周日查房晚多睡会儿，习惯早起的我就不再贪睡，在你耳边轻轻说了声：老伙计，生日快乐！然后去水房梳洗，再打回水让你洗脸刷牙刮胡子，做完这些你伸手摸摸我的头。
我说：今在医院给你过57周岁生日，一会中午，你姊妹几个都要来看你，高兴不？
你说：今是病了十个月里最愉快的一天！我却不知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谁能想到你生日过后的第三天：2019年4月1号，永远离开我和家人，瞬间，如风吹过……
再见时，是4月3号，在西安殡仪馆，你躺在冰冷的棺材里，我撕心裂肺的喊你，你听见吗？
4月6号，我们去殡仪馆接你，女儿把你一直抱在怀里。
九龙山下，是你安然入睡的地方，你的一生像你的书名一样《如风吹过》——
四月，喊着你名字
一辈子都活在愚人节里
今天你没有愚我
真的走了
真诚的祈愿
春天伴你永远……
接下来的头七，三七，还有五七，都去坟地看你，想你，真想你。
5月19号是你的七七，传说七七是夫妻哭坟，我甚至迷信的用硬币在你照片前卜卦：天天给你这样献饭，到底是不是跟着我？我相信了你的灵验。
艳丽两口子开车，我们一起再看你，我一直遵守诺言：每顿饭都给你献上吃食，照样说一句：老伙计，吃饭啦……
6月20号，女儿说她做梦又梦到爸爸了。
6月22号，我们要回老家，当日往返，临走前又一次在你照片前转硬币卜卦：“高闻，想不想和我一起回商县？想回——就显示字，还真灵验——字，那就按心走吧。
带上你的照片，去看你81岁的老妈，这是我不敢面对的纠结。
走到门口，心里还嘀咕：高闻，咱回来啦！但这不是咱家，只是你妈住的地方。见到你妈我都不敢多看她的眼睛，第一句问话就是你这两天干啥？自己能下地走不？吃得下一碗饭？长时间了也不给我打电话？说得了话吗？……
我说都好着，只是医生说，不要消耗体力，让少说话，还打开去年这时候的视频让妈看，说这是昨天刚录的，妈信了。
这善意的谎言要到啥时候？我不知道……
夏天来了，你却不在。恍惚中听到你给我读那首：
《写给即将到来的夏天》
多绿啊，那时候。
我要和你坐在铺满白卵石的河边，
给头顶的每一朵云彩缀上青涩的词语。
我把自己放进河水，像离开树林的叶子，
飘向许多有着好听的名字的地方。
我要逆流而上，沿着蔓草丛生的堤岸，
和你回到灯火渐次熄灭的村庄。
我要用一身风尘和盈眶的眼泪，
洗濯你无言的苍茫的忧伤。
——2011.4.15
人活着的时候不计较白天和黑夜，人一旦死了，日子就会堆起来，这是贾平凹说的。
所以，高闻，今是你离开我们的第一百天，听说百天是阴间与阳世的过界线，今一过，阴阳两隔，你将在你的世界里行走，我在我的生活里奔波。
再给你做一次家乡饭，亲自端到你墓地来，看着你高兴的样子，好像在说:“惠娅，我很感激你。不要搞得太累，保重自己！”
只有一次问过你：“后悔吗？”
你说：“不说因果，我不说……如果全部重来，我必不选择曾经的开头……”
这次我信了……
任惠娅，退休工人，1963年生人，祖籍商州，现居西安。喜欢诵读，在2018年度举办的全民读书经典律动 方言传秦 陕西话读陕西名著大型媒体活动中获一等奖。宝鸡举办的“丝路都市文化汇”中获得优秀奖。爱好唱歌、朗诵；偶尔灵感上来了，也把文字串成行。喜欢拍照，分享朋友圈。凡事做到问心无愧！喜欢这样一句话：脚踏实地，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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