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富生 | 风铃
那是个枫叶红透了的季节，在本市的候车室与她邂逅，惊喜之余，获悉她从遥远的南国都市而来，在一所颇有名望的贵族学校供职，乃回家探望卧病不起的老奶奶。我也向她披露了鄙薄身份，当她得知我与她同行时，她似乎觅到了知音，高兴得像个小孩跳了起来，还说要在家多呆些日子。
一个雨过天晴的下午，空气格外清新，柔和的秋阳慵懒地照在人身上，无愠而惬意。应她之约，我们来到本市的泉峰公园，踏上古老的青石板小径，穿过一片茂密的绿林地带，爬上巍峨峻峭的泉峰山巅，仰望蓝天白云，深秋的近黄昏，如血的残阳羞红了半边天，一抹抹霞光反射深林，染红了林中如茵的草地。
她喘着粗气，席地而坐，红润的脸蛋荡漾着绵绵春意，她说话的声音很小，略带嘶哑，她扳着手指叹息道:唉！弹指一挥间，转眼就是二十几个春秋，这蹉跎的岁月，在人生历史的长河中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间。曾经的筚路蓝缕已定格在时空的隧道里成为永恒的记忆。
那倥偬、高节奏都市生活的推杯换盏、插科打诨让我常常食不甘味，玩不开心。
梦境中故乡的水，一年四季咚咚作响，昼夜欢歌。故乡的山，一年四季，葱葱茏茏，鸟语花香。
我们常常吆喝着大水牛追赶太阳，追赶远山上那一片云。常常握着短笛骑在牛背上鼓着腮帮吹奏《山里的孩子心爱山》这首好听的歌曲，悠扬的笛声在上空婉转，在山谷回荡，惊得雀儿飞、鱼儿跳、水儿笑。
一幅幅美丽的山乡放牧图总是这样魂牵梦萦，常常一觉醒来，心头缱绻悱恻，泪雨滂沱。
每当行走于繁华闹市，穿梭于各职业场所，看到那一张张为金钱奔波而扭曲了面孔的小市民，就更激起我对故乡人文景观的眷恋。
还记得在一片松树林玩抓特务的游戏吗？
那天，秋高气爽，晴空万里，村子里的石头、阿牛、阿亮、阿凡、还有俺俩浩洁荡荡向黛绿的松树林挺进，一进林子，大伙儿就赶紧攀枝摘叶编织帽儿，把编织得精巧细致的绿色帽往头上一戴，俨然一个个小游击队员，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神气活现，忍不住全都笑了起来。
我是这次游戏中唯一女孩，佯装女特务，为了把自己装扮得奸诈、狡猾、淫荡，我四处采集青涩的和红透了的野果子，挤出果汁、涂摸青丝面颊。弄得油头粉面，乍一看，令人惊恐咋舌。为了把自己隐蔽得天衣无缝，我冷不防蹿上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松上，一桠桠枝叶把我遮得严严实实，大气也不敢吭的我，心情十分紧张，就在大伙紧锣密鼓地搜寻我时，突然，一个毛毛虫掉进我的脖子、吓得我大呼小叫，闻声赶来的你看到我就要从树上掉下来，像只猴子似的蹿上树梢紧紧楼住我的身子顺势从树上跌落在密密的荆棘丛中。
当我从你怀里挣扎着爬起时，发现你面颊绯红，无所适从，当惊讶地发现你的裤衩撕破了，腿上划开一道鲜红的口子，鲜血直往外渗时，我伤心地哭了，而你却很坚强，捂住疼痛的伤口笑着说:没事、没事。尽管你说没事，但我还是果断地撕下自己的袖口为你包扎伤口，你瞪大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我的行动感慨良久。
回到家，我把撕破的袖口卷起来，在大人面前蒙混过了关，也不知你是怎样撒谎的，我一直对那事很惭愧，很内疚，觉得亏欠了你。
从那以后，年幼稚气的我格外依赖你，崇拜你。若有好吃的我总是冷不防地塞进你的兜里或书包里，像完成一项伟大任务既开心又惬意。
每次放学，我总是尽快收拾书本来到你的课桌旁，看着你做完最后一道数学题，帮着你收拾停当，乃肩并肩走出教室，奔向回家的那条羊肠小道、回到家里，还来不及吃上几口高梁米饭又被小伙伴们拉去小溪里捞虾、捉鱼、打水漂。常常玩得不亦乐乎。
短短的童年生活就这样如白驹过隙，小学毕业那年，父母去了外祖母的一家公司就职，我随父母转学到南国都市一所中学就读，从此天各一方，再也没联系过。说完，她已泪眼朦胧，喉咙哽咽，酡红的晚霞映照她的全身，她从草地上霍地站起来，驻足在一棵老槐树下，怯怯的影子晃晃悠悠……
面对眼前这个成熟得难以置信的女人，我权当一名听客，听她娓娓动听的谈吐，听她饱含热泪的呢喃，沉甸甸的心被她调侃得如一波接一波的滚滚春潮，久久难以平静。
是啊！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随着事态的变迁和年龄的增大，记忆中的往事早已成过眼云雾，眼前再也不是昔日的松树林，再也不是上小学的崎岖山路，再也不是时时需要呵护需要包容爱哭鼻子的小妹妹了，伫立在面前的早已是风情万种的绝色佳丽，有口皆碑的大家名流，一种迥然不同的境遇让我自惭形秽，离愁别绪难以释怀。
她看到我迷惘惊恐，不知所措又顾影自怜的表情，才知道自己在作茧自缚，过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来到我跟前紧紧握住我的双手轻启玉唇说:“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吧！！”
毫无建树的我只是一个劲“呃！呃！呃！的回应着，始终说不出一句心仪的话。
故乡的秋雨也像这位多愁善感的女郎潇潇洒洒向大地倾注无限深情。儿时践踏的蜿蜒山路杂草丛生，被遮掩得严严实实，再也看不到累累伤痕，只见一条条笔直平坦的通衢大直一直向远方延伸。
穿越姹紫嫣红的枫林，沿着油光滑亮的水泥大道往前走二百多米，就是儿时玩耍的松树林，放眼望去，展现在眼前的还有昔日松树林的半点痕迹吗？
层层梯土布满山冈，整整齐齐分块、有序地排列着，梯土上种植的果木被人修剪得匀匀称称，沉甸甸的果实挂满枝头，俯首弯腰可随便摘一个放进嘴里让人心旷神怡,回味无穷。
一个守园的老翁看到我们向着果园而来，便一个劲地呼喊:摘一个果子尝尝吧，不酸、甜甜的哟。”还没等我开口，她已婉言谢绝了老翁的好意，我只好吞着馋涎的口水陪伴一路……
她也曾在我任教的学校向我娓娓动听地诠释素质教育真谛，符合培养二十一世纪人才的教育教学理念在她笔下汨泊流淌，教育教研论文被批发到各教育教学研究基地，被多家教育杂志采纳宣传，形成良性互动。
清娴的双休日，她固执地守候在校门前那棵巨大的石榴树下，默默叨念著名诗人李白的浪漫诗句:
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
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她似乎是在借诗人浓厚生活情趣中的淡淡自嘲来排遣心灵的压抑。
在与她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里，她总是哼着渐已淡忘的童谣潸然泪下，我与她在小溪里捉鱼，在青石板上对坐，在连绵起伏的野岭摘野果子，在阡陌交通上奔跑，携手涉足亦深亦浅的泊泊小溪寻找童年的梦，双双跨越遍布群山的沟沟壑壑，体验少年浪迹山野的情怀，全身心沉浸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生活情趣中。
当她结束故乡之行时，特意送给了我一个精品盒，打开盒盖，一个精美的小风铃展现在我眼前，她饱含热泪地哼起了“你是风，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的缱绻之歌，声音婉转，高吭，迷荡了故乡的山山水水，迷醉了我缠绵凄怆的心田。
分离的石径小路上，她哽咽着喉咙对我说:“我会永远记住这些日子，把这次故乡之行写成书，拍成电影，把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勾勒成一幅幅美丽的画卷，供世人欣赏、把玩。把暗藏玄机的奇妙故事，一一摄制成精彩悦目的镜头，让世人大饱眼福。”挥手告别的那个瞬间，她附在我耳旁悄悄叮嘱我:“我送给你的风铃是我的化身，当你百无聊赖时，就把它挂在显眼临风处，轻轻呼唤我的乳名。我会款款来到你跟前，为你祈祷，为你祝福，为你歌唱。”
听她诉说衷肠，我百感交集，泪水在眸子里来回滚动，紧攥手中的风铃，心中似乎有个永不消失的声音，那声音似风绵延，似烟，迷袅;似火，热烈;似水，柔顺。我虽不能拥有她的全部，却已有了她“嘘寒问暖”的每一个音符。
作者简介
阳富生(曾用笔名封妻荫子)，男，湖南常宁人，中共党员，教育工作者，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她从晚霞中走来》小说散文集。著有长篇言情小说【千娇百媚】电子书。在国家级颇有影响的报刊杂志、纯文学刊物上发表出版文学作品百余篇。 曾荣获"新人杯"第四届全国中小学校园文学大奖赛特邀作品一等奖，"黄山杯"全国文学艺术作品大奖赛二等奖，第五届全国“文艺之星“作品大奖赛三等奖。荣任文苑甲级撰稿人并荣膺2008文学创作出类拔萃奖。2008年度荣获"国家级教育科研成果"壹等奖等二十多个奖项。 曾被评为一一全国基础教育科研先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