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我才真正认识“杀马特”:一群被社会漠视的孤儿,让人心疼。
文|盐粒
如果你是80、90后,应该不陌生“杀马特”、“非主流”吧,
如果让你给“杀马特”几个关键词,你会想到什么?
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发型?
皮带加铆钉靴的标配、还是谜之火星文?
从2007年杀马特突然爆红开始,在我脑海里,
这好像一直是一种怪异且搞笑的文化,
就像学校门口小吃店里,总站着那么几个小混混,看着好像很了不起,实际外强中干,只是一群不上道的打工人,
但最近我看了一部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才惊觉原来“杀马特”根本不是我曾定义的那样……
这个群体,就像马克思所说的:“他们无法表述自己,他们只能被别人表述。”
他们没有解释的权利,就匆匆被主流文化赶下台,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真实的“杀马特”,比起他们造型的夸张、叛逆、搞笑,
实际上他们是极其贫乏、极其无助、极其孤单的一群人,甚至可以说是被社会漠视后,主动站出来的一群“孤儿”,
他们在我们叫嚣着打倒996、007之前很早,就已经深陷工厂非人的对待,
每一天,就像一颗工厂里的螺丝钉,被压榨、被责罚、被威胁……
这颗螺丝钉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们唯一能改变的,只有自己的发型,似乎头发只要立起来,整个人就站起来了,人生就不一样了,
但连这仅存的摆弄头发的权利,最终也被抹灭了……
杀马特
“杀马特”是英文 smart 的音译,在2007-2013年间就像一颗,来自外太空的彗星一样,砸进中国大江南北民众的视野,
他们的头发五颜六色、形态怪异,总是穿着便宜的地摊货、蹭亮的铆钉靴,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走来走去,
在QQ上有他们无数的杀马特家人,留着相似的发型,说着共同的语言:火星文,
相信大家小学的时候都取过这样的网名:
尐糖糖 *、⊙冷雨轩‰、我的溫柔╮n1不懂……
当时在一堆火星文里挑属于自己的网名,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在朝“杀马特”看齐,
而“杀马特”专属的文化,自然也影响了所有关注他们的人,直到有一天,他们被视为社会“异端”,
以至于你现在想去找一个真正的杀马特,会发现根本就找不到。
导演李一凡也遇到了这样的困境,当他准备去找中国的“朋克”、“披头士”,去找一群反对消费主义者的理想中的“杀马特”的时候,
他却找到了一群90后的农民打工仔,他们几乎都是留守儿童,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他们也都是14岁左右就离家,有的中学辍学、有的小学就辍学了,进入工厂开始赚钱,
他们才是生活中最真实的“杀马特”,
所以与其说“杀马特”是一种“异端”,不如说它是一种自保文化,
李一凡就告诉我们:
“他们好多人连保护自己都还没学会,这其实是一帮最可怜的人,他们只是打开了一个保护自己的装置而已。”
于是对于发型的近乎“疯癫”的偏执,成了他们唯一能够掌控的事情,
他们追求头发的高度,在乎发根、发中、发尾的角度有“多飘,多高,多偏”,
为了一个发型,他们不惜花费半天的时间,为了保持发型,他们可以一整夜用拳头垫在脖子后面、拿皮带撑住头,不让发型被压扁,
但很神奇的是,一个发型会带给人翻天覆地的变化,
本来在厂子里默默无名、很害羞的人,只要头发立起来,“忽然间就会变得很自信,没有了胆怯,人的精神状态都会发生变化”,
他们不是自黑,而是真心热爱“杀马特”。
因为平常根本没有休息时间,他们只能长假出来,游荡在公园里,在溜冰场手拉着手使劲转圈,在酒吧里蹦迪,人贴着人,疯狂喝酒,
甚至有人说,“杀马特”就是他们的信仰,只要留着相同的发型、有着相同的语言体系的人,就是一家人,
他们畅所欲言、无所不谈,在网络上,他们就是最亲密的家人。
杀马特
曾经我无法理解的“杀马特”文化,并不是无缘无故冒出来的,
这样一群从农村来到城市的年轻“杀马特”,就是城乡矛盾、阶级差距最突出、最畸形的表现,
他们单纯、胆小,从来没有见过大山外面的世界,初入城市的时候他们很容易相信别人,
就有一位杀马特说,刚来工厂的时候,有个陌生人说急着用钱,他就把身上仅有的1000块借了出去,
最后他的钱和他对人的信任,一起消失了,
不光是他,很多杀马特都有这样共同的经历:被骗、被欺负、被抢劫……
以至于他们萌生了一个念头,要成为一个坏孩子,看上去就不好欺负,
于是就要用自己的外形去震慑别人,用看似吊炸天的头发把自己保护起来,
同样,他们的原生家庭也极其类似,农村里父母外出打工、从小就缺乏关爱,
长大了,出来打工,工厂里每个人各干各的,谁也不理谁,
生病的时候一个人、上下班吃饭一个人、在工位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每天在充满噪音、充满有毒气体的环境里、无休无止地工作,
肆意加班、加班费却低得可怜,请假要通过层层审批,甚至上厕所也要经理签字,
然而最后还是拿不到工资,老板跑路、少发、漏发、甚至不发工资,找黑社会来打这些年轻人,本来8000多块的工资,到手只有29元,真不敢想象,他们有多绝望,
你或许说,可以去劳动局告老板啊,可是小学都没毕业的他们,连劳动局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认栽,
他们是nobody,所以没有人会为他们争取,哪怕是应当的权利,
在这个没钱就什么都没有的社会上,他们习惯了一个人,但又不甘于一个人,于是他们就用造型,向这个世界呐喊:
“看看我,我在这里。”
即使是异样的眼神、背后的辱骂,都让他们感到快乐,
有些杀马特会特意穿过跳广场舞大妈的队列,或者和她们一起跳舞,就是为了能让大妈们看自己一眼,
他们孤独到了一个份上:
“就算别人骂自己两句,也有人跟自己说话……别人怎么看无所谓,哪怕是吵一架,也至少有个人愿意跟我吵架。”
如何展现自我存在、体现自我价值,是每一个人活在世上的课题,
而“杀马特”就是一群没有知识、没有钱、没有地位的打工人,向这个世界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
他们或许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觉得:
“哦,这样做会让我觉得快乐,好像有活着的感觉了。”
又或是内心的郁闷、愤恨需要排解,很多杀马特都有抑郁和自杀的倾向,
他们无人可以哭诉,连父母都在每天上班赚钱,自己有什么资格休息,就像片中有位杀马特女孩不堪重担地说:
“做与父母相悖的事,这就是个性的,这就是自由的。我的人生要我来做主才行,哪怕是错的。”
于是她们把头发造作起来,把首饰戴起来、妆画起来,好像自己就成了那个最自由的人……
而更多的人,也不得不跟着潮流走,如果在当时不做那样的发型,女孩子根本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为了找到女朋友、找到妻子,他们越发地在头发上花心思,做一个引人注目的“杀马特”,
因为“你做杀马特,我也做杀马特,就感觉我们俩是共同的,追求的东西是一样的,继而说出每个人的经历,然后有共同的目标和共同语言”,
他们形成了自己的社交圈,在这个圈子里,只要你是“杀马特”,我们就是好朋友,
可是,好景不长,很快这片属于打工仔的净土被污染,他们被迫离“杀马特”越来越远,也离自由、充满热爱的自己越来越远……
被社会围剿后
杀马特销声匿迹
杀马特退出社会舞台,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
2013年之后,移动互联网兴起,杀马特的环境彻底改变了,原来的小圈子涌入更多互联网社群,杀马特逐渐被污名化:
批评声音一开始来自年龄较大的群体,后来年轻群体也逐渐加入其中,杀马特的QQ空间和群组突然涌进了很多别有居心的人,
他们只要进入群组抓住一个杀马特,就自动开启了辱骂功能,天天不间歇地发送侮辱性的评论,让很多杀马特不得不删掉自己空间里的照片,以逃离社会的围剿,
在现实中也是如此,一次几个杀马特去吃烧烤,周围的人就开始过来摔桌子、凳子,更夸张的是,还有人直接上来拿打火机,把两个杀马特的头发给烧了,
渐渐的,工厂也开始只收发型正常、不打耳洞的工人,
他们无奈地说:“社会打压得太重,实在坚持不住了。你要在这个城市立足生活,就必须把头发剪了,回归到平凡的状态。”
他们面临的情况就是,头发不剪、没饭吃、没地方睡、没钱赚的问题,
于是他们不得不丢掉自己曾经的热爱,回归曾经孤独、普通的自己,回想起过去的自己,还是充满了留恋:
“那时候多有勇气,那时候都很有自信的,不像现在了……觉得看自己像个怪物一样,感觉心里特别别扭。”
“第一次把长发剪掉,心里感觉特别苦,就是感觉把自己的自尊丢了一样,没人认识我了,也好”
“以前的尖尖的那种头发感觉已经融入了我的身体里,现在剪成短发就感觉以前那么夸张的一个人现在却变成这样子”……
2015年以后,直播和短视频流行,杀马特又开始了一波回潮,但和此前的热爱不同,更多的人是为了自黑、带上头套扮丑,
评论也都是来“来看猴了来看猴了”、“小丑来了”……但只要还能当杀马特,还是有一部分人是开心的,
直到后来,杀马特的直播也被取缔,他们销声匿迹于这个社会,
以至于现在人们说起杀马特,脑袋里浮现出来的,全都是那些扮丑搞笑、无知脑残的形象,
却忘了,我们甚至都没有听过杀马特说过“杀马特”究竟是什么?
现在看来,“杀马特”或许就是他们精神的一份栖息地,
在这里,他们不再孤独,能找到自己的自信,找到自己的价值,
在这里,他们可以暂时逃离,工厂日复一日的工作,逃离压迫、剥削和现实,
同样在这里,他们能找到人生的精彩,哪怕是被鄙视、被质疑、被辱骂……
很多人都以为导演李一凡,能拍一个特别精彩的杀马特故事,可李一伟导演却说:
“没有精彩的杀马特,只有生命极其贫乏的杀马特。”
或许在旁人看来,他们好像很反叛、很自由、很自我,可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杀马特,更是社会的关心、帮助,
自己永远迈不出去的那一步,“杀马特”帮他们迈出去了,
结果最后他们和“杀马特”一起,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
有杀马特说:
“当初玩这个,只是为了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干净的地方,不需要你认可,不需要你赞同,但是你留给我就可以了,
可是,最后一片属于自己的净土也被践踏了。”
一声叹息,在主流的审视中,谁能说自己不是非主流,谁又能说自己不是下一个“杀马特”呢?
其实“杀马特”很大程度上就是现在一个个群体、一个个人的缩影,只是没有他们表达地那么粗糙和张扬,
而更可怕的是,当个人裹挟在一个群体中的时候,群体的消失就代表个人的失声,他们从家庭的“孤儿”成了社会的“孤儿”,
我们将越来越难有机会,去听到那些“非主流”的声音,这些声音里,或许就包括你我的声音,
我想,杀马特肯定也想推动些什么,改变些什么,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
而当他们终于意识到了的时候,留给他们的,只是一片被践踏了的荒原,
而这片荒原,或许也存在你我的心里,曾经被肆意改变的、被随意践踏、被强行归正的,
那种文化、思想,甚至是信仰,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主流大势已近,“杀马特”已成过去式,那么将来又会是谁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