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千丝缕
邹娟娟
我的婆婆相貌平凡,独有双擅针线的巧手。
第一次感受到婆婆的妙针,是十五年前。那时,我还未进婆家的门,和爱人刚相识了六个月。正值金秋,天空飘着悠远的云,爱人在一片灿烂的光线中徐徐走来。他递来一件浅灰色线衣。七分袖的波形宽口,略带收腰,下摆舒展,摸在手里,柔软细腻。因没有商标,我笃定这是纯手工编织的衣物。自母亲承包农田起,我很少穿到手织的毛衣了,当看到这件精巧的毛衣时,甚是感动,手指不自禁抚了又抚。爱人见我一脸惊喜,笑着要往我身上套。轻盈地上身,无一处不妥帖,似量身定做一般。现在回想,当年的那一线一缕足以勾勒时光的影子,至今难忘。
前有妙衣铺垫,再与婆婆相处,如花开山野,鱼潜河畔。我们彼此安稳融洽地居住。两层老式楼房,楼上的阳台改造后,成了婆婆平日做针线活的空间。白天,她买菜做饭,打打零工,或邀几个好姐妹逛街聊天。夜幕前后,才是她面临千丝缕的好时刻。此时,夜虫在草间低吟,婆婆洗净双手,轻步走至藤桌椅旁。老花镜戴着,钩针备着,台灯亮着,然后,她握直针,上下交错、衔接,绕、进、簇、展,每一针都掐出节奏,就像桌上摆着的小闹钟,滴答,滴答,只不过针线唱不出动人的曲子,有的是弹性张力足够的身段。台灯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黢黑朦胧,发丝柔和得像她手中的绒线。婆婆的脖颈低垂,唇角微翘,眼中只有那滑动的线。夜色一点一点昏暗,婆婆手上的线也越来越流畅,流畅到线团的一端罢休方止。
毕淑敏在《一个人就是一支骑兵》中写道:“一个有志气的人,应该一针一线、一砖一瓦都由自己独立完成。”我的婆婆原是纱厂职工,一双眼曾掠过无数细纱,加上她聪敏的个性,对线的选材有独到之处。她自诩,手工的线衣有情味,可随时调整,永远胜过冰冷的机器造出的衣物。
我爱人上初高中时,婆婆用长毛线配元宝针织毛衣和线裤,嫌短了,挑开线头,重新加上一段,照样合身暖和。我刚怀孕时,婆婆就着手准备新生儿的贴身衣物。白纱线洗涤后晒干,绕成团,细针密密织,裤子、开衫、小袜子一应俱全。她到专卖店买羊绒线,照着花式织套头衫,橘色、草绿、天蓝的颜色都有,缝上星星纽扣,比买的衣物好看厚实。
织线衣是接地气的活,寻常百姓中的贤惠女子都会一二。它虽不如私人定制那样高大上,但也不是童话中的神奇画面,让人猜不透下一秒的变幻,对它的式样充满无限期待。它就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等待一个心中有丘壑的巧手娘,用妙思和坚韧一针一线地累积起来。
万缕千丝,离不开情丝和巧思。我的婆婆,把心中的爱都化作绕指柔,镀在了针线上了。有生之年,我无比珍惜她给予的每一件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