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史书不好看,好看的不是好史书?
小时候,一旦电视上出现了“戏说”什么的,大人们都会批评这是胡糟改老祖宗的生活,对历史的随意涂抹。
那时候,不光是专业人士这么说,就是稍微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会这样说。
再后来吧,“戏说”越来越多了,越来越“戏”了,多到大家无力吐槽,慢慢也就随它去了。
至于越来越“戏”,夸张程度可以说是令人发指。不要说对古代的戏说,手撕鬼子那也是相当“出彩”的曲目,部部都是手撕,据说一年横店杀死的鬼子,那肯定是比抗战时候多。想不通,如果是这样,我们的先辈抛头颅洒热血艰苦卓绝那么多年,对手是怎样一群人。
也因为这,在尝试读严肃的史学著作时,常听到这样一个说法:好的史学不好看,好看的史书不是好史书。
分析哲学因为拒斥形而上学的理论目标,倾向于零敲碎打,搞得有点支离,但是它对于语言的细致辨认却是最好的解决大而化之的说辞的工具。
咱们试着分析一下这个说法。
先说前半句,好的史学不好看:这里面虽然都是在用“好”字,但是“好”的概念内涵范围却有替换。前一个“好”是一个专业的标准,比如司马迁就是一个好的史家,当然,并不一定说他所有的内容都是可以百分百在如今确定下来的,但是他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做到了一个时代的标杆,在这个意义上,这就是好的史学。
而某些历史创造家,为了能快速蹿红攫取利益,截切点视频到网上,简直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敢胡扯,这就不是好的史学。其实,这根本就不算是史学,勉强算是评书?可能评书界不答应。但他们也用历史这个称谓,我们就只好管它叫坏的史学。
第二个“好”,好看的“好”,则不是专业层面的,而是普通读者的角度的。这几年流行一个说法叫“人是故事的动物”,也是个很擅长忽悠的“史家”说的,当然了这里还有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的要素外,洋和尚上是故事的动物,赶紧跟上的显得新潮。
只是,这类说辞实在是为祸不浅,人有了一个自我认定,然后就朝着那个自我认定无限的低劣下去。就好像说一些龌龊的东西居然有生物本能的依据,生物本能忽而就成了龌龊起来的合理说辞,就堂而皇之的龌龊起来了。另一个洋和尚管这个危机叫——浅薄。
扯远了,回头来说,这个“好”就是舒服,容易,不费力,有故事性。史学首在求真,再就是从价值角度由真入善,从而形成一种特殊的审美。如果审美是毫不费力的,前半句的好看也算是审美的话,那场面简直不可想象。就好像非要说嫖妓算是短暂爱情一样荒谬。
同样的道理,后半句好看的不是好史学,也是在同样一个“好”字底下的概念内涵的滑动。所以,这样一句看起来很有道理的话,实际上并没有表达什么东西,至多只是说真正的史学著作是有阅读门槛的,是需要多少花费些力气才能窥知一二的。而那些“好看”的,就跟听人讲了一个故事,只不过故事用上了些熟悉的历史人物名字而已。
如果非要说在保持了史学的严肃追求的前提下,还能在“好看”上面兼顾一些的话,我觉得做的最好的是田余庆先生。田先生的《东晋门阀政治》还有《秦汉魏晋史探微》都是这方面的典范。虽然说是可以兼顾一些“好看”,仍然还是有门槛的。事实上,从积极心理学的角度说,没有门槛的阅读是没办法产生“心流”感的。在这一点上,我们倒是可以划分出有心流感的真正的好看和没有心流感的虚假的好看。
说田先生的书是兼顾了一点常规的那种好看,是因为田先生的著作是很有问题带入感的。比如在《秦汉魏晋史探微》中关于诸葛亮和李严的分析,如果你是一个对三国有点阅读经历的人,那这个故事会让你对你所理解的诸葛亮还有蜀汉有个完全不一样的认识。
再有《说张楚》和关于昌平君的分析文章,都是通过已有的史料构建起来一个非常精彩的历史场景的还原。
我当年读田先生的《东晋门阀政治》,是为了更深入一些去理解陶渊明,找一些历史背景的材料来阅读。这种阅读能够纠正很多关于陶渊明的传记那种主观夸大的色彩,也能够从更为宏大的视角看待陶渊明当时的人生选择,以及他开创的田园生活这一精神世界的文化史意义。
田先生著作的阅读因此算是意外收获,田先生的书读进去之后,是能够体会到历史研究中那些令人拍案叫绝的智慧闪光的。
直到今天,只要有喜欢历史的朋友让我找本书推荐,我都是选田先生的《秦汉魏晋史探微》,这本书是一篇篇的论文结集,可以停下来。后来书送完了,网上也买不到了,我就推荐《东晋门阀政治》,这书北大社出了精装版,很漂亮。阅读体验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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