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时和 ▏秋风起兮吃莼菜
作者 ▏刘时和
前几天，有朋友从千里之外给我快递来几听莼菜，可把我高兴惨了！
这个东西，我是早就在中国文学史上学习到过的。但因为生长在遥远的江南水乡，我们蜀地一直没有见到过。东西虽小，但是历史文化知识不浅，有着上千年的传说呢！
因为思乡，张翰怀念家乡的美食，竟然辞官回乡，这是历史上真实的故事。张翰，字季鹰，吴江人。据《晋书·张翰传》记载：“张翰在洛，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苑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适忘，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这故事，被世人传为佳话，“莼鲈之思”，也就成了思念故乡的代名词。
仅从此处看去，这张翰其人简直可以说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伟大的好吃狗儿！还没有见过其他人，有这么大的雄心壮志，竟然为了吃，而丢弃了好好当的官位！
看看我们的四周，历代人都巴不得当官，削减脑壳都要尽力钻营，力争整一个大小官员来当当。怎么张翰这个曰夫子是反其道而行之呢？国人常说“为嘴伤身”，而他却是“为嘴伤升”啊，不但不思进取，反而连本有的官位都彻底丢弃了！令人不得不十分佩服哈！
我仅仅在当代听说过著名吃客车辐老先生，听说泸州有两种菜肴很好吃，那时又没有高速公路、铁路直杀过去，只有买了一张夜班的卧铺长途车票，一路上迷迷糊糊、颠颠簸簸的摇到泸州。打听到佳肴所在地，赶紧饱了口福，接着又迷迷糊糊、颠颠簸簸的摇回成都！这已经是四川吃客们可以进入历史记载的先例了。
但是，这种豪迈行径，还是比不得张翰啊！人家可是连官都不想当了，几千里的晋代路途，想来也是比现在而今眼目下的公路交通不晓得差好远了。哪怕是乘坐当时的豪华车辆，也还是要风尘仆仆、颠颠簸簸的，摇个个把月，才能摇回故乡——苏州吴县啊！
话说转来，张翰本身不是个庸庸碌碌、尸位素餐之辈，他是个才子，诗书俱佳，关于“莼鲈之思”，他自己有诗为证：“秋分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这是他在洛阳思念家乡时发出的慨叹。
这莼鲈之思，后来有很多人在诗中提及。把思念故乡的情感，和莼菜鲈鱼联系在一起，确实诗意盎然。
他写江南的菜花，有“黄花如散金”之句，连我们四川老乡的李白都很佩服他，写诗称赞：“张翰黄金句，风流五百年”。您想想，有几个人是大才子李白瞧得上眼、赞叹佩服的人呢？仅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一点，我们就不能把张翰喊成现代民间成都人说的“好吃狗儿”了！我们只能用现代美食业的美好称号，恭敬地尊称他为“伟大的美食家”吧！
简直是拿给李白说准了“风流五百年”， 唐人诗中，以莼菜鲈鱼的典故表达思乡之情的作品不少。
崔颢有七绝《维扬送友还苏州》：“长安南下几程途，得到邗沟吊绿芜。渚畔鲈鱼舟上钓，羡君归老向东吴。”
白居易《偶吟》：“犹有鲈鱼莼菜兴,来春或拟往江东。”
皮日休《西塞山泊渔家》：“雨来莼菜流船滑，春后鲈鱼坠钓肥。”
元稹《酬友封话旧叙怀十二韵》：“莼菜银丝嫩，鲈鱼雪片肥。”
有趣的是，中国的“莼鲈之思”，在唐代竟然还传到了国外，当时的平安朝，也就是今日的日本，他们的国君嵯峨天皇在诗中也摩拟了张志和的《渔夫词》，写了如下诗句：“寒江春晓片云晴，两岸花飞夜更明。鲈鱼脍，莼菜羹，餐罢酣歌带月行”。这样的诗句，收入唐人诗集，也并不逊色。
到了文化繁荣的宋代，诗人们的兴趣更浓厚。不管是豪放派的，或是婉约派的诗人们，都对于张翰夸赞有加。
从欧阳修起，就为张翰写过很有名的诗：“清词不逊江东名，怆楚归隐言难明。思乡忽从秋风起，白蚬莼菜脍鲈羹”。
又连我们的四川老乡苏东坡先生，也是个“伟大的美食家”，也留下妙句：“季鹰真得水中仙，直为鲈鱼也自贤”。
辛弃疾的《水龙吟》词中有名句：“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不少诗人因迷恋张翰莼鲈之思的典故，专门前来江南感受莼菜鲈鱼的美味，尽管这莼菜和鲈鱼的产地并非他们的家乡，但借题发挥，抒发思乡之情，也非常自然。
陈尧佐有句：“扁舟系岸不忍去，秋风斜日鲈鱼乡”，吃后都舍不得走了。
米芾也有句：“玉破鲈鱼霜破柑，垂虹秋色满东南”，完全把美丽的天上彩虹，人间的秋色，都连带在一起了！
豪放的大诗人陆游也写到：“今年菰菜尝新晚，正与鲈鱼一并来”。
宋敦儒的《好事近·渔夫词》中，如此这般描写到：“失却故山云，索手指空为客。莼菜鲈鱼留我，住鸳鸯湖侧”。
就连南宋时期的道士葛长庚的《贺新郎》也写到：“已办扁舟松江去，与鲈鱼、莼菜论交旧。因念此，重回首。”
而张翰所谓的鲈鱼，据说种类较多，有四鳃和二鳃之分，不过四鳃的鲈鱼现在已经很难得到了。
终于盼来了快递的莼菜，食品美称为“品梦园”，是“水中贵族”呢。一家人马上就紧急成立了“家庭美食家”协会，围坐商议起来。我是侍读学士，赶紧学习文革中林副统帅的办法，“活学活用，带着问题学，急用先学”。搜集相关信息，电脑上的电波一秒钟三十万公里，马上就在九州大地来回翻了几十个跟斗儿，找出其性质、吃法：
莼菜味甘、性寒，归肝、脾经；具有清热解毒、杀菌消炎、防治贫血、肝炎、益智健体的作用。主治高血压病、泻痢、胃痛、呕吐、反胃、痈疽疔肿、热疖等症。丰富的锌含量使莼菜成为植物中的“锌王”，是小儿最佳的益智健体食品之一，可防治小儿多动症。
具体菜谱可以是制作莼菜鸡蛋花、鱼骨莼菜粥、西湖莼菜汤等等。
操持饮食几十年的老夫人是当然不二的会长，结合我的报告，立即指示要结合川味，因之其为寒性，同蕹菜、茼蒿菜一类，必须针对性的使用热性的菜品，如用鸡肉、泡姜、泡海椒、蒜片等等；恰好小女在家，自告奋勇要当杨家将里面的火头军杨排风，首先下厨操作。我马上把莼菜按照包装上的说明，用清水冲洗几遍，去其酸味，放置在筲箕中滴干待用。
遵照会长指示，一切都切成丝子，白色的鸡脯丝、黄色的姜丝、白色的蒜片、红色的泡海椒、绿褐色的莼菜，配成一盘，色调甚好。小女说如此鲜嫩之佳品，岂能使用铁锅，炒成黑乎乎的！改用不粘锅，使用木铲，几大火色下来，铲进白底瓷碗，赤橙黄绿青蓝白，各种颜色呈现，看起来就美乎哉。
配料准备完毕，火头军冲锋陷阵，老会长亲临指导，不能打拥堂，我就只得在厨房外观看了。
待锅热油滚，先放下姜葱蒜、泡海椒，揇出香味来，再倒下鸡丝，翻炒几下，最后下滴干的莼菜，大火翻炒几下，就可以出锅了。
观望之际，我一下想起辛弃疾的《西江月》妙词：“堂上谋臣尊俎（zūn zǔ，古代盛酒肉的器皿。尊，盛酒器；俎，置肉之几），边头将士干戈。天时地利与人和。燕可伐欤曰可。今日楼台鼎鼐，明年带砺山河。大家齐唱大风歌。不日四方来贺。”
老夫不由想起改为“妙吃”，遂做《西江月》半阙歌之：“堂上谋程蒸煮，火头操作干锅。天时地利与人和。莼可啖欤曰可。”
秋风起了，这就是天时；江东的莼菜，快递到锦城，配上川味的各种作料和配菜就是地利啊；一家人都笑呵呵的，也就是人和也！“谋程”就是谋划程序了。
此菜做成后，不用勾芡粉，就显得滑唧唧的。会长评析，这就如同秋葵的汁液一样，滑唧唧的，这就是其免疫促进剂之类的东西吧。
看着可餐的美色，闻着喷鼻的馨香，大家一拥而上，赶紧举箸开整！我不喝酒，就着此菜，与家人泡茶碰杯而食！
写到这里，有看官道：“你不是仿写辛弃疾的《西江月》嘛，怎么别人是八句，你才写了4句？！”我说：“你到了这个关键时刻，还搞得赢写吗？赶紧吞下腹中才是正道嘛！”
其实由于激动，我在收到礼品的前天，就下笔填词一首以纪念之。也正好有某诗刊征稿，想到如此美食，那简直是文思泉涌，一气呵成，前去应征：
《河传·莼菜》
莼菜，心爱。起秋风，张翰归去情浓。清词不逊名江东（1），匆匆，宦游回里中.友朋情义寄锦里，鲈鱼起，千载诗客喜。入词歌，众和多，婆娑。羡君归老窠。（2）
注：
（1）见欧阳修句：“清词不逊江东名，怆楚归隐言难明。”
（2）见崔颢句：“渚畔鲈鱼舟上钓，羡君归老向东吴。”“窠”喻人们聚会或安居处所。辛弃疾《鹧鸪天·三山道中》：“抛却山中诗酒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