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芳银:苏词“捋青捣麨软饥肠”句正解
“捋青捣软饥肠”是苏轼于徐州任上所写的《浣溪沙》词中的句子。大多注本释此句均感未得其要旨。例如影响较大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的《唐宋词选》这样注:“捣(chǎo炒):把摘取的新麦炒干,捣碎成粉。是用麦子炒成的干粮。软饥肠:指充饥。”(见《唐宋词选》134页)此注不妥,是由于没有细审词意,不了解当地风俗所致。
《浣溪沙》原词如下:
“麻叶层层茼叶光,谁家煮茧一村香?隔篱娇语络丝娘。垂白杖藜抬醉眼,捋青捣软饥肠,问言豆叶几时黄?”
其前有小序曰:“徐州石潭谢雨道上作五首。潭在城东二十里,常与泗水增减、清浊相应。”小序告诉我们此词作于谢雨道上。
元丰元年(公元一○七八年),苏轼是时为徐州知州。春三月,徐州地方发生严重的旱灾,苏轼到徐门(即徐州)东二十里石潭求雨,后得雨。谢雨途中写了五首反映当时徐州附近乡村风光的《浣溪沙》词,这是其中的第三首,写作时间当在这一年的初夏。王文诰《苏诗总案》把它列为元丰元年三月作(见《苏诗总案》卷十六),与词中所写枣花、煮茧等景、事不符。
久旱得雨,求雨有成,旱象得解,丰收有望,作为一州之长的苏轼是欢欣鼓舞的,五首《浣溪沙》词都表现了这种欢快愉悦的情感。可是将“捋青捣软饥肠”句释为捋青充饥与全词欢快的情调格格不入,实是大煞风景。因而我认为此非是“捣”和“软饥肠”正解。
“捋青捣”非是不得已摘青麦捣碎成粉做干粮充饥,而是降雨解旱后,看丰收有成,高兴地捋青尝新,今徐州稍东仍有此俗:麦之将熟,捋下青穗,用火微,轻捣揉搓,去掉糠壳,粗磨煮食,谓之妈糊,香味喷喷,极其可口。,新版《辞海》未收此字,《康熙字典》有二释,一曰:“糗也”。引本草注:“以麦蒸磨成屑”。二释引《急就篇》颜师古注:“今通以熬米麦谓之。”(见《康熙字典》亥集下麦部)颜师古注与徐州东附近乡村熬新麦饭同。
“软饥肠”亦非是指充饥。软饥肠即浙江方言软饱——酒之谓。苏轼有《发广州》诗云:“三杯软饱后,一枕黑甜余。”自注:“浙江谓饮酒为软饱,俗谓睡为黑甜。”说得甚明。同时,把该词下片三句联起来看,也一目了然:“垂白杖藜抬醉眼,捋青捣软饥肠,问言豆叶几时黄?”杖藜老者,醉眼朦胧,初夏时节,豆子刚种,就“问言豆叶几时黄?”显然是醉语,喝醉原因,当然是旱情解除,丰收在即,高兴而多喝几杯。由此我们更可明白坡翁词之含蓄,词虽通篇未着一“雨”字,但词中景、人却紧切谢雨,正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妙笔。还有,把这首词与其同时写的另外几首《浣溪沙》词合起来看,更非常清楚。如第二首:“旋抹红妆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篱门,相排踏破罗裙。老幼相携收麦社,乌鸢翔舞赛神村,道逢醉叟卧黄昏”。再如第一首中的“黄童白叟聚睢盱”,这哪里有不得已捋青充饥的情景呢?饥肠辘辘又哪来兴致饮酒呢?“道逢醉叟卧黄昏”与“垂白杖藜抬醉眼”写的是同样的意思。故而我认为:“捋青捣软饥肠”是指高兴地捋麦尝新和开怀畅饮的快事,表现了降雨解旱后大家愉快的心境,是对谢雨的不写之写。只有作此解,才能与全词情调完全一致,否则与词的情调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