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晴|芳苞初绽香未浓
31日是七月最后一天,也是中国音乐家协会推出全国音乐考级的最后一天。去年这一天我是考生家长,今年这一天我是考生兼家长。
据说,全国考生由电脑随机编排,确定考场和考试时间,机缘把我和女儿皮皮分在了同一天。皮皮报考钢琴八级,在下午两时五考场;我考钢琴三级,在下午两时一考场。
这是皮皮第三次参加钢琴考级。她从一年级开始学习钢琴,三年级报考钢琴四级,四年级的钢琴六级,到五年级的钢琴八级,皮皮一路披荆斩棘。而我的这次考级却是人生首战,且缘于钢琴老师的一念之差。
一念之前,老师宽慰我:“不急,你想参加考级的话,把基本功练好,咱们直接报考六级!”一念之后,老师鼓励我:“报吧!先考三级,不参加考级,永远练不好基本功。”诚然,考级不是提高基本功的唯一方式,却是最高效最有效的方式。
依然记得,那个八月的黄昏,落日在云层中打转。我走到楼下,听半空中流出《敖包相会》,音韵如山泉击石。我心生羡慕。这首曲子皮皮也会,若皮皮也能弹出这等韵味,该有多好?拾阶而上,声音渐强,推开家门,皮皮就坐在钢琴旁……我大喜!这正是皮皮考级的收获,也是我考级的初衷。
备齐资料,交给老师,让自己以草根之名,跻身于艺考大军。然而,准考证一到手,我又添了新愁:历年来,参加音乐考级的都是青少年儿童,我立于队伍之中,岂不成了那头“羊群里的驴”?姐姐打量着我从头到脚八十几斤的身躯,为我解忧:“放心,现在的孩子呀,又胖又大,你站在里面顶多算头大羊。”其次,是信心的缺失:考生们都是学生,七月是学校的暑期,孩子们心无旁骛,从早到晚浸在琴房,受老师 “锻打铸造”,而我仅有每天下班之后,二楼大爷安歇之前,一小时的练琴时光。时间紧,任务重,技能差,这可如何是好?胡老师为我解忧,留下一把琴房的钥匙,从此,我成了教室里,年纪最长,走得最晚的考生。
晚饭过后,我带一杯水,打开节拍器,把自己钉在了琴凳上。一遍一遍雕琢考试的曲目。从辨音识谱,到流利弹奏,再到音韵渐长。我一次次调增节拍器的速度,一步步提升技艺和信心。越是同学们被家长接走,琴房里只剩下我的时候,弹奏起来越是如鱼得水。从杯中热水滚烫,弹到将水饮尽,再弹到口干舌燥,直至乏意袭来,稍感虚脱的时候,我才舍得合上琴盖,锁门回家。
夏夜,微风,树影婆娑。光影斑驳处,是我繁杂的心情。对于钢琴专业,我,一个近不惑之年的草根,拿什么去和科班出身的青少年并肩作战?凭什么去接受中国最高级别音乐考级的洗礼?我想,也就是凭了一股子信念——天道酬勤。
不给信念大堤埋下蚁穴,考前的日子,我 “头悬梁锥刺股”。直到七月三十一日,直到站在考场的门前。然而,当我真正立于三级的队伍,我愕然,这哪里有“羊”?前后左右分明是一群 “小羊羔”!报考三级的孩子大多不满十岁,我当之无愧,成了一头“驴”。家长们一边为 “小羊羔”拍照,一边对着我交头接耳。顿时,我 “驴脸”滚烫,“驴眼”滚圆,恨不能瞪出一条地缝,钻出一溜黄烟。
终于熬到入场,我尾随在 “羊羔”身后,却被拦在了门外: “对不起,家长不能陪考哦。”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胸前挂着工作证。 “我,是考生。”她推了推眼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举起的准考证,吐了叶舌头,把我放归了“羊群”。
三级考前等候区,“小羊们”很快乐翻了天,你捣我一锤,我踢你一脚。一墙之隔的八级等候区,也就是女儿皮皮的队伍里,个个安然静坐,面红耳赤。而我这个饱经世故之人,身在喧闹之地,连喘气都小心翼翼。助考人员见状,过来安慰我:“阿姨,您不用紧张。三级不算难考。可是,您为什么这么晚了,才考三级?”这,得从我小时候说起……
当我还是小羊羔的时候,我的世界里除了书本、教室、煤油灯、铅笔头、红甲字,便是地瓜、棉花、野草、镰刀、老黄牛……这样也就罢了,可偏偏我的母亲音乐天赋异禀,唱铁梅是铁梅,唱马大宝是马大宝,唱血染的风采更血染的风采,而母亲又把这天赋传给了我。于是,各种演出和比赛过后,有的老师建议我学唱歌,有的老师建议我学跳舞,有的老师建议我学钢琴……这时,我才听说了“钢琴“这个名字。
后来,我考上一所私立高中,来到了城市。高中校园条件不错,新校长更是意气风发。响应素质教育的号召,校长倡导我们不要甘心做一只书虫,要拓展兴趣。于是,我希望满怀来到了钢琴教室。钢琴老师是一位年轻的女性,方脸白肤,妆容仔细。待我说明来意,她打量着母亲在开学前,用粗线和棒针为我连夜编织的毛衣,又看了看我脚上新买的布鞋,说到:“来,我看看你的手。”我稍松了口气,近一个月没有割草了,我手心的老茧早已经养嫩了,伸出来示众也无妨。然而,并没有等我将手心翻在上,老师便宣读了判决书:“自己瞅瞅你的手,关节那么大,怎么弹钢琴?”老师后面的话,我已经记不清楚了,走出琴房,我就把它连同“钢琴”一起丢进了风里。
直到皮皮中途对钢琴生厌,她压抑着愤懑,发出一声低吼:“你来学学试试?”我就真的站在了胡老师(皮皮和我共同的钢琴老师)面前,“胡老师,你看我的手,能弹钢琴吗?”老师笑着说:“你知道无臂钢琴师刘伟吗?他没有手,用脚都可以弹琴。”就这样,我成了皮皮的“师妹”,胡老师的学生。
如果说学习钢琴的初衷,是激励我的女儿,那么坚持钢琴的学习,确是对音乐的热爱。这份热爱,怡情悦性,且爱到深处是良知的萌生;这份热爱,魂牵梦萦,且爱到极致是光辉的人性!可曾记得电影《钢琴师》里面高潮的片段:波兰钢琴演奏家,纳粹魔爪中犹太人仅有的幸存者——席皮尔曼,在死神的追迫下,跌入了一所废弃的公寓。他蜷缩在狭小的阁楼,听夜色里响起德国音乐家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如此,在声如细丝的音乐中,他等着活,等着死……然而,饥饿是死神的列兵,就在他走下阁楼,寻找利器,开启一听“偷”来的罐头时,那夜《月光奏鸣曲》的弹奏者,一名德国上校出现在他面前。终于,死神来了!
一番简单的对话,德国军官得知他是一名钢琴师,带他来到钢琴前,示意他演奏一曲,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演奏:他生疏而连贯,他恐惧而温暖,他求生而求死,他汹涌而平淡,他绝望而愤然……最终,他将肖邦的爱国主义作品《第一叙事曲》弹到了歇斯底里,将影片推向了高潮!就这样,一名纳粹军官近在咫尺,席尔皮曼却没能“如愿”的死去,换来的却是面包、果酱、德国军官脱下的大衣……这场战斗,他是赢家。
恰如一段精彩的影评:“那双被砖头磨出老茧的手,那双扒开冒烟残墙的手,那双被严寒冻僵的手,那双捧起漂著死蚊虫的水送向嘴边的手,那双从德国军官手里接过面包果酱的手,再次奏起肖邦那轻柔、美丽的小夜曲──它是音符取代子弹,文明战胜邪恶的宣言”那正是音乐的力量!
最初,皮皮问我:“妈妈,你让我学钢琴,是想让我成音乐家吗?”我笑了笑说:“孩子,你的一生要发生很多的事情。有高兴的事,也有伤心的事。妈妈让你学钢琴,只是希望你面对伤心的事情,能多一种排解烦恼的方式。唯有这样,你的人生才会像花儿一样,美好,绽放”。
如今,我也紧跟女儿的步伐,学习钢琴,苦练钢琴,将人生绽放成芬芳的花朵,尽管这一刻“芳苞初绽香未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