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海《白色骰子》

白色骰子

小时候,在同学们都在参加五花八门的补习班的暑假里,我被爸妈送到了乡下的爷爷那里。

爷爷的所在地是当地有名的古村落,在五百年前移居此地的移民就有祖上的些人。虽然现在当地经济萧条的不如往年,但是由于爷爷住的区域是当地的旅游景点,那的生活依然滋润。

我喜欢穿梭于星罗棋布般的大街小巷,孩提的玩伴都是在村里认识的。我们爬过小山,上面经常有人放牛。我跑上去并不是为了看人放牛,而是去往山上,来到一颗镌刻了“许愿石”的巨石旁的榕树下,用一两块钱买来了纸具和许愿袋,歪歪斜斜地写下自己平凡幼稚的愿望。

有时候,在伙伴们的怂恿下,我也会加入他们打取许愿袋的“大部队”。两个比较高大的捣蛋鬼负责挥舞着长棍,打落下许愿袋,剩下的人负责捡。

可怜了我的身高……

“够了!再打就被大人发现了!”捡得不亦乐乎的伙伴突然嬉笑道。

新旧不一的许愿袋如累累硕果般散落一地,我抬头望向一百多年的古榕,身体不自觉倾向古榕的亲切感顿然而生。

我捡起脚边残破的许愿袋,褪得几近白色,里面透出来的是出人意料的骰子,活像腐烂不堪的果核。他的愿望是什么?实现了吗?我端详手中的许愿袋,并没有拆开,转而望向远处。

“愿望不可亵渎!”当年中二的我用尽全力地将许愿袋扔回树上,就好像超级英雄从天而降,于危难时刻成功地耍了一次帅,不!是拯救了某个人。而身旁的伙伴们捧腹大笑地看着从许愿袋取出的纸条,时不时吐出独具乡音的错别字字音。我也凑了上去,不是我拆的也不能怪我,不看白不看!

啊——古榕的另一边小伙伴杀猪般鬼哭狼嚎!

大伙二话不说跑了过去,原来是有条毛毛虫落在了他的脖子上。众人想用木棍将它挑走,可是害怕地无从下手,于是,倒霉的小伙伴哭的稀里哗啦直跑回了家。

伙伴们把拆开的袋子重新装好,又扔回了树上,牢牢地挂着。愿望理应沐浴清风。

我望向村的中央,那是连绵的幽深的古围屋,是当地著名的文化遗址。可是不知为什么,爷爷始终不肯让我去,还为此说了个世代相传的怪谈给我听。我不确定是否是爷爷编的,但是至今一想起来也常会心有余悸。

伙伴们看着我渴望却胆怯的眼神,问我是不是想去村里面的古屋,说可以带我一起去。我点了点头,而后又迅速地摇了摇头。伙伴们见状再一次捧腹大笑,我逞强地说了句谁怕谁啊。大伙又一次狂笑,我才意识到了我不打自招了。

我们顺着泥泞而崎岖的山路跑下,兴冲冲地来到了古围屋的东门。东门也只是一扇如寻常人家大门同般大小的石砌的出入口而已。门墙上贴着褪色的对联,横批是寻常百姓家都有的“出入平安”。斑斓的怪石深嵌在时而坑洼的地上,蜿蜒直到数百米外的西门。

我刚想踏进去,后边的小伙伴便拉住了我。只见小伙伴们从口袋里掏出白色骰子,向我递过来了其中一个。定睛一看,并不是用来赌博的那种刻有点数的,而是被改造成了写有文字的骰子。

这让我想起了刚才的许愿袋,但无暇去想其中蕴藏的故事。

我捧在手心仔细端详,骰子上面写着个“右”字,转动骰子,其余各面分别是“前”“后”“左““停”以及一个并未填字的白面。我满脸疑惑地望向他们。

“这是在古围屋的玩法。”小伙伴笑道,“骰子共有六面,每一面上的文字决定你下一步的走向。在踏入这道门之前,玩家得分别掷出骰子,掷到前后左右的话,我们要按照相应的方向走,直到碰上墙壁或者到下一个分岔路口。掷到停的话,我们要重新掷一次,而如果是白面,我们则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走,同样,必须在分岔路口停下来,重新掷过。”

“必须遵守游戏规则!不然会有倒霉的事情发生的!”伙伴们弄着滑稽的鬼脸,异口同声地对我说道。我心底也似乎清楚,或许在爷爷讲的那段传说中听到过。

“开始吧!按照骰子的走法,幸运的也是十几分钟,不幸运的或许要一天一夜哦,更有可能出不来哦!”听完,我的心脏就像即将摔入断崖的鹿。

伙伴们几乎是同时掷出了骰子,很巧,几乎都是“前”。他们便径直地走向了第一个分岔路口。像这种四通八达的小巷在古围屋内多得数不胜数,星罗棋布,神秘且隐蔽,犹如迷宫。

我四周环顾,伙伴们逐渐分散,走远了。我双肩莫名发软,眼睛望着幽寂的围屋直发疼。当我缓过来才意识到,手上的骰子早已如婴儿般呱呱坠地,现在正以鄙夷的目光讥讽着我。

“前!”于是,我只好踏往第一个分岔路口。

眼前的最前方,也就是西门,有扇虚掩的木门。而左右两边的尽头是死胡同,且似乎左边的小巷弯向右边,右边的小巷弯向左边。每相邻两个巷口是连绵的遗弃破旧的民居,抑或会出现幽寂的祠堂。

我孤军奋战地掷出骰子,是意想不到的白面,我当然就选择了能快速离开这里的路口,即是我的前方——还是岔道口。原以为会遇上伙伴们,但是现实大多事与愿违。倒霉的是由于紧张,骰子再一次从我手心溜出,待它停止时,“左”映入眼帘。

我很不快。

我想重新掷一次,但是想起伙伴们说的话顿时背脊发凉,只好作罢向左边走去。稀稀疏疏的青苔爬满这边的断壁,时不时传来此起彼伏的喵呜声,声浪听起来就像婴孩在哭泣。我攥紧骰子,仿佛硌得越生疼,就不会被卷入某个突如其来的世界的漩涡。

我来到了第二个分岔口,就立即掷下了骰子,“右”。于是我又迈起步伐,故意大力的踩踏,一是壮胆,二是试图盖过久经不散的喵呜声。我来到的第三个分岔路口,简直可以用废墟来形容。立于我面前的是,是一座破败的院子,门窗都被厚木板给严实地封死了,花盆内已无花取而代之的是杂乱丛生的杂草,杂草爬上一座封死的水井,里面似乎传来了击鼓般的咚咚声。

我颤抖地掷下了骰子,“停”,我心底暗骂,再来一次,是“前”!我只好硬着头皮,将手中的骰子攥得更紧,打算去到那里就掷,掷完就跑。“右”,我可怜地迈开颤抖的步子,来到院内残垣之下杂草之上,杂草淹没了我的膝盖,密集的让人丝毫感受不到泥土的柔软,更多的是对杂草深处掩藏的虫蛇的恐惧。

在草地根本不能掷骰子,我急了,看着周围一片死寂沉沉的场景,以及愈发清晰的咚咚响,我的心砰砰乱跳,似乎鹿已经在摔向谷底的路上了。我合拢双手,使劲摇晃,然后放平,挪开右手摊开左手。

“后。”

我一跑到后边剥落的土墙下,就立即重复刚才的手法掷出骰子,“左”,我跑了过去,我离门外也就是一步之遥了。可能是命运之神也被这里恶心到了,不再眷顾他的信徒。我掷出了“右”,右边的尽头是那扇被木板封死的窗口,窗口荒凉的仿佛毫无盎然生机可言。

“会不会有人从里面夺门而出!”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便久久地在我脑中阴魂不散,我神经紧绷,随时做好爆发和跑断腿的准备。还好,是“后”,我呼了口气,跑回了大门。在我即将掷出骰子时,惨烈的喵呜声猝然袭来,吓得我甩掉了骰子,跃过墙,落到了小院外。虽然貌似是违反规定,但是总该去捡吧,我安慰自己。也是在为自己找一个离开那个鬼地方的恰到好处的借口,不,是理由。

居然是白面,我激动地拿起了骰子,朝着原先的分岔路口跑去。“如果每一面都是白面就好了!”我叹道。很长时间内,白面总会与我无缘,我掷了很N次,每“光临”一个新的区域,必定会在那里“留访”一段时间。

不知是第几次了,烈日之下我未免有些干渴,凡极目远眺之处,皆是如海市蜃楼般模糊略显扭曲的光景,而近处则清一色是剥落了青砖灰瓦的破墙。

走出这座迷宫般的围屋,我无计可施,却幼稚地坚信于手中的白色骰子,认为它肯定能带我走出去。因为爷爷所讲的传说提及了这种骰子,“骰子寻路法”是我们村里的传统,象征幸运。

我又来到了一座院子,但比之前的要光亮许多,没有杂草,也没有封死的门窗和井,东边的窗户下有张上漆不久的新制木桌。这些东西望入眼底,小院仿佛分外美丽。

“应该中午了!”我看着狭短的影子说道,此刻的我饥肠辘辘,汗流浃背。我无力地掷出了骰子,“左”,看来又要在这陷入死循环了,不知道我之前掷出了的白面有没有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

十分钟长度的光阴,就这样从沉重的脚步声和清脆的骰子掷地声之间溜走,我干脆不捡算了,直接在地上踢着走,但骰子似乎通人性,你对它不好,它也对你不好,反之,不知道成不成立。我基本上还在这儿转圈。

“早知道不来了!”我不堪折磨地直跺地。啊——的一声,分外响亮,我想让其余的伙伴都听到,即使丢脸也没关系。

我想回家……

可是来的不是小伙伴,而是……

我不经意间一瞥,一位穿着简朴的和蔼的大叔站在我面前,微笑地看着我踢骰子的滑稽的模样。“你是小君的儿子?”我惊讶地点了点头,他还问了我其他无关紧要却常用以寒暄的问题,我除了回答嗯啊哦额之外,也只能是摇头或点头了。大叔捡起了骰子,随意就在自己的裤子上擦拭起来。

大叔忽然眼睛一亮,便问了关于骰子的事。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给我听,向来百发九十九中的直觉告诉我,大叔并不是坏人,跟他说说这些倒也无妨。

“你应该把骰子投的越远或越高越好,这样它才能更快更好地带你走出去。”大叔亲切地说道,“试试吧,这是小时候我总结出来技巧,你的小伙伴可是都用了这种技巧才出去的哩。”说完,便把骰子还给了我。

我半信半疑,但是值得一试,毕竟不坏。我卯足了劲挥舞着手臂,将骰子掷到墙上,发出清脆细腻的轻响后,骰子便在地上旋转起来,结果即将映入眼帘,是“白面”!骰子仿佛在烈日底下能发散出晨光般澄澈清灵的光。我哇呼一声跳了起来,这是我童事中最愉悦的回忆之一。大叔拿起了骰子:“再试一次,怎样?”

我脸庞洋溢激昂的神色,接过骰子,再一次挥舞手臂,又是一声声清脆细腻的轻响,以胜利者的凯旋大捷而告终。白面,白面,又是白面!我不禁又掷了三次,无一例外,都是白面。虽然觉得这样不可思议乃至很诡异,但是“眼见为实”啊!更何况我我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几次掷的结果不算,我得重新掷过。”我自信昂然地对大叔说。大叔点了点头,凝视着饥渴的我。

我们站在小院门口。我攥紧骰子,生怕它溜走,正经地挺直腰板,准备投掷的姿势就像久经沙场的弓弩兵。

骰子被投掷的很高,跃出门下的阴影。我紧盯着骰子的白面,全身心投入,随骰子的旋转而转动,活像一名赌徒。

白面!又是白面!,我激动地挥舞手臂,欢呼雀跃。大叔也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应该走了,都快到午饭时间了,家人会很担心的。”大叔说,“西门的话,你按照骰子上前,右,前,左,前,右,前的走法就可以出去了。”我感激地向大叔鞠了一躬,边奔走边向后挥手告别,无意间发现,他眼神炯炯,却也若有所思。

大叔没骗我,就像教我技巧一样没有骗我。我很顺利到达了西门,骰子一直是白面,虽然手挥得有点酸疼。我敬畏地向西门鞠了一躬,如果没有遇到大叔的话……

我至今心有余悸。

规则教导我们不能跟陌生人说话。但一旦沦为亡命之徒,所有规规矩矩无不抛之脑后。只要是救命稻草,无论岸上是坏人抑或好人,我们别无选择。

我把骰子还给了小伙伴们。伙伴告诉我,他们其实在与我隔得很远后,就从东门偷偷跑掉了,但我并不生气,反而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他们,看着他们惊羡的眼神,我好好地笑话了他们一番。

离开村子后,父亲告诉了我,大叔曾是位沉迷赌博的赌徒。

伙伴们送我的那个骰子又一次不小心从我的手中溜出,旋转而沉静后,是那永恒的“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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