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仿佛它们是一枚枚十月的勋章
仿佛它们是一枚枚十月的勋章
只推送精品！——无论名家，还是草根。主要目的，是供读者学习、参考、收藏。推荐他人或者自荐，请发邮箱：bzsr1022@163.com ahgyhghl@163.com
味道
河畔草
我不再穿土布衣裳，千层底布鞋
我穿牛仔裤，耐克、阿迪
我不再扎两根羊角辫
我披散一头飘逸的直发
我不再讲方言俚语
我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我不再只是在村里几条土路上走来走去
我四处闯荡，走遍万水千山
可是我的筋脉里
依然流淌着故乡门前一条大河，一条小溪
骨头里依然长着
祖坟塘里那棵直插云霄的老黄连树
小尾巴
河畔草
请原谅
我一得意，就会忘形
一本正经的外表，被
潜伏在肉体深处的原形
一巴掌扇得无踪影
世界简单成婴孩
它睁着黑眼珠，保持沉默
我却要大喊：
喂，你只是个什么都没穿
光着屁股的老头
我一喊出，所有婴孩
瞬间都有了一张苍老的脸
我努力掩藏的小尾巴
早也，暴露在
众目睽睽下
向日葵
河畔草
金色花盘
流转着我一生的足迹
追寻着
万物向往，自由滋长的
光和暖
并因喜悦而虔诚地低头
却始终把傲然挺立的脊椎骨
对着
光和暖的对立面
勋章
河畔草
用不了多久，我又会看到
那棵把身子探进校园墙角的柿子树
枝头缀满红彤彤的柿子
当然，它们中的有些
会被鸟雀在身上啄出许多伤心的窟窿
一些没挂牢的家伙将会随风坠落地上
还会有些幸运的家伙
完好无损傲然地叮住光秃秃的树枝
它们将在阳光下闪耀，在阴天里燃烧
仿佛它们是一枚枚十月的勋章
但我无法调动情绪和他们一起自豪
我不是一棵可以返青的柿子树
我每抬头看一次，
一条河就在橘红的火焰里消逝一次
河上从来没有驶过返航的船
唯有在春天
看到那棵最先抽出嫩芽的大柳树
我的心里才会好过一点点
逃亡者
河畔草
我，一个逃亡者
驱赶着内心的一千头野兽
追随一束光
鲁莽地闯入雾气弥漫的密枝林
林中寂静，无一丝声响
树族，高挺身姿，挽起臂膀
落叶覆盖了所有足迹
白色的雾在树后面飘荡
雾中伸出白色的手，召唤我的脚步
我不知林中隐匿着什么
但我不能拒绝一个真实的梦境
我像个纸片人在林中雾里游荡
我听到每一棵树都睁开了眼睛
我感到每一片树叶，每一块石头后
都藏着一个精灵，山妖，鬼怪，亡灵
他们悄悄地盯着我的身影
但我心头的野兽却渐渐安静
我不怕这些精灵鬼怪
我感到他们是我的同类
我在山下用胶带紧紧缠着的嘴
在这，可以放肆地和他们谈谈心
白乐桥饮酒
飞廉
下北高峰，来到白乐桥，
细雨，已黄昏。
灵隐寺，僧人
开始唱经。
酒，打开了我们，
欸乃一声
山水绿。
泉子如袁中郎，
趣高而寡酒；
江离病中，苏轼在远方；
今夜，飞廉饮酒最多。
他自诩周公瑾，
以酒为剑，
他击退了曹军的百万虚无。
岁暮望月
飞廉
山中，这农业社会的月色，
铁锈在浙赣线上疾驰的辛亥革命的月色，
公元763年，杜甫怀里最后一文钱的月色，
颍水滨14年前，那静坐在我自行车后座的月色，
女孩踢毽子、公鸡变杜鹃、老鼠磨牙、
狸猫偷吃腊肉的月色，
西泠桥边苏小小的碑影开始结冰的月色……
昨晚梦里是刑场，醒来日记是故乡，
罗隐说，所有月色，
都是往事吐下的一地碎甘蔗，
望月则是在《古诗十九首》里照镜子。
头皮屑日夜下雪，几点寒星，萧杀而冷漠。
一块太湖石的往事
飞廉
我原是太湖深处的一块水石，
无穷的岁月，我出没风涛，被水雕刻，
我目睹了无数大鱼的死，
我看见过范蠡扁舟上的炊烟……
是杭州“造作局”发掘了我，
是押送花石纲的青面兽杨志
把我带往那衣冠万国之城。
宣和五年，那李后主转世、才华绝代的
赵大官人，封我为侯，
把我安置在万岁山的西岭之上。
为了烘托我的悠远，
他修筑了巢云亭、清澌阁，
并在《瑞鹤图》上画出了他梦寐以求
的虚幻。
靖康二年，天翻地覆，风雪不止，
我随同落难的皇帝、
礼器、图籍，被驱掳到了燕京……
1898年，岁在戊戌，
我的头滚落在颐和园的乱草之中，
我听到了那年轻皇帝
绝望的叫喊……
我就是王国维沉湖时抱着的那块石头。
十月四日过凤凰山旧居，江边候潮
飞廉
王安石，苏东坡，陈师道，陆游，
赵孟頫，龚自珍，郁达夫，都在这里写下诗句，
梵天寺经幢下，破败的蛛网，
挂着几滴昨日的寒雨……
一只白鹭，收拢翅膀，
走出晚潮欲来前动荡不安的江水，
新一代人已长成，
我也披紧外套，悄悄退到芦苇的暗影里。
远行的人
河苇鸿
搭上这趟车
就可以去远方
看着司机的背
想想你的去处
汽车快得就像一阵风
许多树和屋舍和田野里劳作的人
都图片般翻阅而过
你坐在靠窗子的位置上
看着遥远的云
想起另一些道路
此时
父亲也许正在那面熟悉的山坡上
挖土豆
异乡听雨
河苇鸿
暮晚。独坐。看漫天浮云
像一些变幻着的面孔
倦卧于旅窗之下
泡一杯铁观音
随便翻一本旧书
隔着千山暮雨
想起杨绛先生翻译的一个诗句
“和谁争我都不值”
先生刚刚去世的消息正在各种媒体传播
想着回去的路
夜晚只剩下雨声
车声
和一声声杜鹃的啼鸣
看见
河苇鸿
在一根草茎上
走着一只细小的虫子
它挥动着触角往前探路
不知在寻找食物
伴侣还是
回家的方向
不远处
一个锄地的人整天勾着腰
一个扛梯子的人折向小路尽头的炊烟
直到暮色把这日子的一页遮没
白娘子
陈鱼观
下雨的时候，总会走来撑伞的女人
如果她一袭白衣，如果她唱着《千年等一回》的歌
如果她的身旁陪着小青
就一定会祈祷雨水多留片刻
好让时间慢下来，给自己一个做人的念想
尽管她不是人，尽管做人
那么难，尽管她身后还有无数的女人
正在卖力地学习做一个妖精
继续赞美家乡就是一个罪人
沈苇
池塘干涸
河道里鱼虾死绝
公路像一条巨蟒穿过稻田
印染厂、电瓶厂、化工厂
纷纷搬到了家门口
镇政府圈走我们的地
两万元一亩，不许讨价还价
转身，以十二万元一亩
卖给各地来的污染企业
经济坐上了快车
餐桌上吃的多了些
所谓发展
就是挖掉我们的根
就是教人如何死得更快 ——
婶婶死于车祸
姑爹死于肺癌
儿时好友死于白血病
最小的表妹得了红斑狼疮 ……
继续赞美家乡就是一个罪人
但我总得赞美一点什么吧
那就赞美一下
家里仅剩的三棵树：
一棵苦楝
一棵冬青
一棵香樟
三个披头散发的幸存者
三个与我抱头痛哭的病人！
不安之诗
武强华
晚上散步，隐约看见
对面走过来一个人。我猜想
他背着吉他或大提琴
一定是个艺术家
路口的灯光下，终于看清楚
这个穿着破旧工装的男子
背着一捆废旧的纸板
匆匆过马路去了
整晚我都有点莫名的不安。好像
那个人窘迫的生活与我有关
好像，我对这个世界无知的幻想
无意间伤害了那个人
危险品
李庄
过安检门
总有警报声响起
那是我右腿中的两块钢板
和五根螺钉引起的小小恐慌
那是1989年夏天留下的纪念
这种金属夹住骨头
帮我站得直一些
这种隐痛在我血肉中埋了十年
取出后竟无一丝锈迹
放在书桌上做镇纸
分量恰好
过安检门
仍有警报声响起
前后，左右，上下，脱鞋，张口
身上的确没有危险品
我微笑着对一脸诧异的安检员说
哦，忘交代了，我的脑袋里
经常出现一些金属质地的
诗句
去年的窗前
潘洗尘
逆光中的稻穗 她们
弯腰的姿态提醒我
此情此景不是往日重现
我 还一直坐在
去年的窗前
坐在去年的窗前 看过往的车辆
行驶在今年的秋天
我伸出一只手去 想摸一摸
被虚度的光阴
这时 电话响起
我的手 并没有触到时间
只是从去年伸过来
接了一个今年的电话
把最好的时光拿来慢饮
杜剑
汴河打开大宋的酒门
我们可以清醒，也可以不醉不归
冲动的江湖潜伏在一滴酒中
月黑风高之夜，我们扔掉令牌
只做温柔的书生
盛满夜色和琥珀的束腰木叶酒盏
有相同的孤独吗？
一把天涯明月刀有月光和酒的缠绵
王舵主是从《清明上河图》走出的药师
他暗藏酒的咒语，掌控鉴湖水和
太湖米厮杀的秘笈，他发出江湖令
与一枚南宋印玺订立攻守同盟
还需要华山论剑吗？
一滴酒里就有他的江山和美人
而我必须隐退江湖
舍去春夏秋，舍去冬里的
小雪大雪小寒大寒
舍去一朵花里最年轻的部分
把最好的时光拿来慢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