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文/思齐

安南

Ⅰ

我叫安男。

刚自我介绍完的我，往讲台下看了看。

台下的同学们没有过多反应，断断续续地鼓着掌，随意地应和我的话。

接着，班主任出声了：“安男？你有弟弟吗？”

Ⅱ

从小到大，最害怕的便是别人听到我的名字时，带着好奇与无意的恶意，轻轻问我一句：“你有弟弟吗？”

最初，我还是会摇摇头，认真回答：“没有，但我有个可爱的妹妹。她很乖。”

察觉到陌生人的不怀好意，我又加上一句：“她比弟弟乖。”

“那你的的妹妹叫什么？”

“安梦醒。”

我还记得那些人的目光，好像在看一条无家可归的小狗，又或者轻叹一口气，不知在叹些什么。

Ⅲ

我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安南”两字后，便沉默地走下了讲台。

年轻的班主任也没有让我像其他同学那样介绍名字的来历。

我能怎么说？

说自古江南出才子佳人，名字里寄予着我父母最美好的期盼？

还是说希望我能比男儿争气？

算了，连我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Ⅳ

妈妈刚查出怀孕的时候，我才三岁。

全家人沉浸在喜悦中，来拜访的叔叔阿姨祝贺着爸爸妈妈，又是一群人聚在一起，猜测是男是女。

“我猜是男孩，老大都是个闺女了，上天还不得再赐你个儿子啊。”唐叔叔笑说。

爸爸摸了摸我的小脑袋，笑得挤出了鱼尾纹。

我却摇摇头：“妈妈肚子里的是妹妹。”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爸爸的笑容黯淡下来，在我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便喊来奶奶，让奶奶带我出去买些糖吃。

“安男，奶奶给你买了糖，你可要说妈妈肚子里的是弟弟。”奶奶牵着我的手，而我还在没心没肺地舔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答应了一声。

回家后，奶奶连忙开口：“安男刚刚在路上说了，她觉得她妈肚子里啊，其实是个弟弟。说是长得和她不太一样嘞。”

我还在含着棒棒糖，大家瞧见了，也许是觉得有趣，都来逗弄我。

“真是弟弟吗？”

“你倒是说说，你们哪里不一样了？”

“妹妹也挺好，怎么就改口说弟弟了。”

我咬碎剩下的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笑嘻嘻道：“是弟弟。”

奶奶经常描绘当时的场景，以及我憨憨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说：“若不是安男这小乌

鸦嘴，弟弟也不会被她这声妹妹给吓走了。”

我被哄着喊了几个月的弟弟，最后妈妈生出来的，还是妹妹。

那天，我带着胜利的笑容，又有些小孩子的赌气心理，对爸爸喊：“我说了吧，就是妹妹。”

爸爸没什么反应，只是脸色并不好看，死死盯着摇篮中的妹妹，让我觉得一向严厉的父亲变得恐怖起来。

Ⅴ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囡囡上课认真吗？”妈妈给妹妹夹了根豆角，漫不经心地问。

“没上课，但是自我介绍了。”我刨了一口饭，回答道。

“哦，那你怎么说？”

“我就是大概介绍了自己的姓名。”

妈妈沉默了一下，又给我夹了块肉，“马上你妹妹也到上中学的年纪了，我和你爸寻思着，要不让你妹妹和我姓？”

我突然意识到她和爸爸的想法，内心一阵恶寒。

我以为你们用我的名字来寄存你们最龌龊的想法，没想到你们对待妹妹更加残忍。

甩下这句话后，我搁下碗筷，离开饭桌。

Ⅵ

妹妹出生的第二年某天夜里，同庄的一户人家放起了鞭炮。

不久，出去看热闹的奶奶回来了。

“安庆生家来了个大胖小子，足足有八斤重，他们家可算是把宝给盼来喽。”奶奶说得唾沫星子乱飞，逗得妹妹“咯咯”直笑。

安庆生？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几个瘦瘦高高的女孩的身影。她们排排坐，而她们的妈妈挺着大肚子唤道：“来弟、招弟、迎弟、念弟，让叔叔给你们一起拍个照片，姐妹要同心……”

我与安念弟在小学时是一个班的，班里同学嘻嘻笑着她的名字，开着不适时宜的玩笑。

我也看到她一人缩在教室角落，分外落寞，于是想上前安慰。

她抬起血红的眼眸，见是我，笑了：“你也是来笑话我的吗？你以为你叫安男就比我高一等？为什么他们不笑我爸妈，不笑你，却赶来笑话我，欺负我！”

歇斯底里的女孩，而我也红了眼睛。

安男，安难。

Ⅶ

“你叫什么？”

“安男。”

“那你有弟弟吗？”

“没有，但我有个妹妹。”

“她又叫什么呢？”

“她叫王梦醒。”

她很乖，比弟弟要乖。

Ⅷ

“得宝，你说说，这题为什么选B？”高考完的我，被念弟的妈妈请来给安得宝补课，此时看着安得宝翘着二郎腿，手里捏了颗葡萄，眼神直往电视上飘的样子，忍不住使劲拍了拍

他的桌子，“得宝！回神！”

“安男姐，你那么凶干什么？我不就看了看电视嘛……”得宝小嘴一撇，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妈！安男姐打我！”

“安男，我们请你补课是花了钱的，怎么还打小孩子呢？”念弟的妈妈赶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知道的人会说一句，她是在打扫卫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挑了一根粗实的，专门为了护犊子呢。

“姨，您这话就说重了，我没打得宝，就是让他别看电视了，认真学习……这明年就中考了，他这成绩怕是上不了高中。”我解释道。

“他要看就看吧，你等他什么时候不想看了，再教他。”

“姨，那我不教了，这没法儿教。我还是劝您，别把他几个姐姐打工的血汗钱花在他补课上了，还不如让她们自己留着买些吃的。”我离开了这院子，想起念弟。

Ⅸ

虽然和念弟有过矛盾过节，但是我们俩是同一村庄里的，每日相伴回家，很快便成了好姐妹，商量着以后一起改名字。

她叫安佳觅，我叫安南。

江南才子佳人辈出之意。

可是，小学毕业那天，她被她的爸妈送出去打工了。

这是我们始料不及的事情。

她的三位姐姐也早早出去打工，她的父母都说是供不起孩子读书，况且她的姐姐们成绩那么差，读了也没什么出息。

可是念弟不一样，她成绩优异，又比一般人努力，我是知道她多么爱学习。

再说了，家里三层小楼都搭起来了，却没能力让孩子读书吗？

我想去找她爸妈说理，她却拦住了我：“安男，我去打工，就更早地离开他们了，这样想，是不是好些？”

可是我分明看到她的泪水涌出。

后来，她每逢过节时，都会给我寄上明信片，无非是甚好、勿念、祝安一类的话，我也注意到，落款处写的是：安佳觅。

安佳觅，绝代佳人，锦花寻觅。真好。

Ⅹ

“喂？是安男吗？”

“什么男？”

“性别男的那个，我是你小学同学……嘟嘟嘟……”

我挂掉了电话，嘴角扬起一抹笑，给那位同学发了条短信。

我叫安南，江南的南。